第12章 天吾 愿你的国降临

老师转向深绘里,说:“绘里,对不起,给我们沏点茶端来好吗?”

少女站起来,走出客厅。门静静地关上。天吾坐在沙发上调整呼吸,重新振作精神。老师一言不发地等着他,摘下黑框眼镜,用一块看着并不干净的手帕擦拭镜片,重新戴好。窗外,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迅速飞过,也许是只鸟儿。也许是谁的灵魂被吹到了世界尽头。

“对不起。”天吾说,“我已经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了。请您说下去吧。”

老师点点头,开始说:“那场激烈的枪战之后,分离派公社‘黎明’毁灭了,这是一九八一年的事,距今三年前。在绘里来到这里四年后,发生了这起事件。但‘黎明’的问题暂时和这次的事情无关。

“绘里开始跟我们一起生活时,只有十岁。事先没打任何招呼、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的绘里,和我以前认识的那个绘里完全不一样了。她本来是个少言寡语、和陌生人从不亲近的孩子。但她从小和我很亲近,常和我说话。可是那时的她却处于对谁都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似乎丧失了语言功能。问她话,她也只会点头或摇头。”

老师的语速稍微加快,声音也更加清晰。显然,他是想趁深绘里离席之机把话题向前推进。

“抵达这里的途中她好像经历了千辛万苦。虽然随身带着一点现金和写有我家地址的纸条,但要知道她一直在封闭的环境中长大,话也说不明白。但她还是凭着手中的纸条,换乘好几次火车和汽车,总算到了我家门口。

“一看就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在我家帮忙的女人和阿蓟全力照顾绘里,几天后绘里基本平静下来,于是我给‘先驱’打电话,说要和深田通话,但他们说深田现在处于不能接听电话的状态。我问那是什么状态,他们不肯告诉我。我说要和他夫人说话,但他们说夫人也不能接听电话。结果我和谁都没能通话。”

“您当时有没有告诉对方,说您把绘里收留在家里了?”

老师摇摇头。“没有。我当时觉得,除非直接告诉深田,否则绘里在我这里的事还是不提为好。当然,在那以后我曾再三尝试和深田联系,用尽了各种手段,但怎么做都一无所获。”

天吾蹙起眉头。“就是说,这七年间一次也没能和她的父母联系上?”

老师点头。“整整七年,毫无音信。”

“绘里的父母在这七年中,就没有打算寻找女儿的下落?”

“是啊。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不能理解的事。因为深田夫妇非常疼爱和珍视绘里。如果绘里得去投奔什么人,去向也只有我这里。他们夫妻俩都和各自的父母断绝了关系,绘里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两边的祖父母。她能投靠的只有我家。他们也一直教导绘里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来投奔我。但他们居然连一个字也不跟我联系。这实在无法理解。”

天吾问:“您刚才说,‘先驱’是个开放的公社。”

“没错。‘先驱’自从建立以来,一直作为一个开放性的公社运作。但就在绘里出逃前不久,‘先驱’开始逐渐切断和外界的交流。我最初觉察到这个征兆,是在和深田的联络开始出现不便时。深田一向是个下笔勤快的人,时常给我写来长信,把公社内部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心境告诉我。但从某个时刻开始来信断绝了,我给他写信,也没有回音。电话打过去,也不肯转接。就算转接过去了,通话时间也被限制得很短。而且深田的说话方式简直像知道有人在一旁偷听似的,总是冷冰冰的。”

老师在膝头将双手合拢。

“我到‘先驱’去了好多次。我需要和深田商量绘里的事,既然写信打电话都不行,剩下的就只有当面交谈了。但他们不放我进入他们的地盘。在大门处就吃了闭门羹,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回来。无论如何交涉,他们也根本不理睬。‘先驱’的地盘不知何时也被高高的栅墙围绕起来,外人一律不得入内。

“公社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外边的人无从得知。武斗派‘黎明’需要采取秘密策略,那可以理解。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武力革命,有些东西不得不讳莫如深。但‘先驱’不过是和平地利用有机耕作法经营农业,从一开始就对外界采取友好的态度,因此当地人对他们很有好感。但如今,这个公社简直像一个要塞。里面的人态度和表情都完全变了。附近的邻居们也和我一样,对‘先驱’的变化深感困惑。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深田夫妇可能发生不测,我便担忧不已。但在那个时候,除了收养绘里精心抚育,我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七年时光流逝,一切依然不明不白。”

“甚至连深田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