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阿波廖克(第3/4页)

“文书先生,我讲给您听一个……”晚饭前,阿波廖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好,”我回答说,“好,阿波廖克,我想听……”

但是教堂差役罗巴茨基先生,一个性情刻板、愚昧无知、骨瘦如柴、耳大如驴的人,就坐在我们近旁。他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敌视着我们。

“先生,我讲给您听,”阿波廖克压低声音说,把我拉到一旁,“马利亚的儿子耶稣曾经娶了耶路撒冷的一个平民姑娘吉波力为妻……”

“噢,你这个家伙!”这时罗巴茨基先生气得叫了起来,“你这个家伙不得好死……会给众人活活打死的……”

“吃过晚饭后,”阿波廖克悄没声儿地说,“文书先生愿意听的话,吃过晚饭后……”

我愿意听。我让阿波廖克故事的开头吊足了胃口,在厨房里踱来踱去,只等那个好时刻到来。窗外夜色四合,像是立着根乌黑的塔柱。窗外生气勃勃、黑森森的果园冻僵了。月光下,通至教堂的路像是一条闪亮的乳白色水流在流淌。大地覆盖着朦胧的光。亮闪闪的果实好似项链挂在灌木树上。百合花的香味洁净而又馥郁,犹如酒香。这阵阵清新的毒气扼住了炉灶油腻、滋滋发响的呼吸,驱散了洒在厨房各处的云杉枝满含树脂的闷气。

阿波廖克打着玫瑰红的蝴蝶结,穿着玫瑰红的磨损了的裤子,在他的角落里忙碌,活像一头驯良而又气度文雅的野兽。他的画桌上沾满了胶水和油彩。这老头作画时动作幅度小,频率快,从他的角落里传出轻轻的细碎的声音。那是老头儿戈特弗利德在用他颤抖的手指打点子。这个瞎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昏黄的如油彩般的灯光下。他歪着谢了顶的脑袋,在谛听他这个盲人永无休止的音乐和生死之交阿波廖克的嘟哝。

“……凡是神甫们讲给您听的,《马可福音》和《马太福音》上写的都不是真情……然而我可以把真情向文书先生揭示,文书先生要是肯出五十马克,我可以给您画一幅肖像,采用傻乎乎的法兰西斯的形象,背景是蓝天绿地。完完全全是圣法兰西斯。如果文书先生在俄国有未婚妻的话……女人都喜欢傻乎乎的法兰西斯,虽说并非所有的女人,先生……”

就这样,在弥漫着杉树气味的角落里,开始讲起了耶稣和吉波力成婚的故事。据阿波廖克说,这个姑娘原已有新郎。新郎是个年轻的以色列人,经营象牙生意。可是吉波力的新婚之夜却在困惑和眼泪中断送了。当她看到新郎一步步朝她的合欢床走近时,她吓得魂飞魄散。她的一个饱嗝撑开了她的喉咙,她在婚宴上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顺势统统吐了出来。这事丢了姑娘的脸,丢了她父亲、母亲和整个家族的脸。新郎撂下她,招来所有宾客,将她挖苦了一番,便拂袖而去。耶稣看到这个渴望丈夫又惧怕丈夫的女人苦恼万分,便披上婚服,满怀怜悯地同躺在呕吐物上的吉波力交合了。事毕后,吉波力眉飞色舞地跑到客人面前,大声地谈这事,为自己童贞已破、成了妇人而洋洋自得。只有耶稣一人站在一边。他的身体给榨干了,痛苦像蜜蜂一样蜇着他的心。谁也没有注意他,他离开大张筵席的大厅,逃往犹地亚以东的沙漠,约翰正在那里等他。于是吉波力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那孩子在哪里?”我叫了起来。

“神甫们把他藏了起来。”阿波廖克傲然说道,将他的一根细小、怕冷的手指指着他自己,指着他这个醉汉的鼻子。

“画家先生,”罗巴茨基猛地从暗中站了起来,牵动着他那对灰耳朵,吼道,“你胡诌些什么?亏你想得出来……”

“是呀,是呀,”阿波廖克缩拢身子,一把抓住戈特弗利德,“是呀,是呀,先生……”

他拖着瞎子朝门口走去,但是走到门槛前放慢了脚步,用手指招呼我过去。

“傻乎乎的法兰西斯,”他向我眨了眨眼睛,轻声说,“袖管上停着一只鸟,或者是鸽子,或者是鹤鹬,随先生的意……”

说完,便和瞎子,他的生死之交,一同消失了。

“噢,真是个蠢货!”教堂差役罗巴茨基说道,“这人不得好死……”

罗巴茨基张大嘴,像猫一样打了个哈欠。我同他告别,回到我那些被洗劫一空的犹太人那里去睡觉。

无家可归的月亮在城里徘徊。我陪着它走,藉以温暖我心中难以实现的理想和不合时宜的歌曲。


  1. [8]潘是波兰、立陶宛等地对贵族、地主的尊称,冠于姓名前。​
  2. [9]德国地名。​
  3. [10]一八七八年至一九〇三年的罗马教皇。​
  4. [11]约瑟是耶稣的养父,业木匠。约瑟以及上文的“施洗约翰”、“抹大拉的马利亚”、“加略的犹大”、“使徒保罗”、“马利亚”及下文的“伯利恒的木匠”等均为《圣经》人物。有关他们的故事详见《圣经·新约》中的《马太福音》、《马可福音》和《路加福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