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最适合演阿塔图尔克的人(第5/6页)

事后,根据安卡拉派来的少校特派员所作的调查,卡刚才在对讲机里听到说话的正是苏纳伊军事高中的同学奥斯曼·努里·乔拉克——或是像苏纳伊称呼他的那样,乔拉克——他先是把这个奇怪的军事政变当成了一个笑话,一个酒桌上的异想天开,甚至他还开玩笑说大话,说用两辆坦克就可以把事情解决掉。后来,在苏纳伊的坚持下,为了不使自己被看作懦夫,另外他也相信安卡拉方面会对事情的后果表示满意,所以他做了这件事情,而并非是出自个人恩怨和自身利益。(根据少校的报告,可惜的是“乔拉克”连这条原则也违背了,他为了一个女人,袭击了共和国街区一个信仰阿塔图尔克主义的牙医的家。)革命仅用了半个营的兵力来突袭学校和搜查可疑分子的家,动用了四辆卡车,两辆因缺少配件需谨慎驾驶的T-1型坦克,除此之外没再动用一兵一卒。如果不算上负责承办“无名肇事者事件”的“铁臂”和他的同伙组成的“特别分队”,实际大部分事情,早都已经被国家情报局和警察局一些勤奋的职员们干完了。在这种特别时期,他们早就对整个卡尔斯了如指掌,而且城市里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他们的线人。这些人早在政变还在筹划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还四处放风说在民族剧院有世俗主义的演出,他们是如此的兴奋,还发电报给不在卡尔斯请假在外的同事们,让他们赶紧回来,不要错过这场好戏。

这时,从接下来的对讲机通话中,卡得知苏卡坡街区的冲突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先是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三声枪响,几秒钟后,才从积着雪的山谷传来声音已减弱了的枪声,卡觉得对讲机里放大了的声音更美妙一些。

“不要过于残酷,”苏纳伊冲着对讲机说,“但得让他们知道革命和国家是强大有力的,不会向任何人让步。”他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这是一种沉思的方式,这种姿势是如此的特别,卡想起苏纳伊在70年代中期一部历史剧中曾经说过同样的话。现在他不像过去那么英俊潇洒,他疲惫又憔悴。他从桌上拿起一个40年代留下来的军用望远镜,披上他那件陪他在安纳多鲁巡回演出了数十年的破旧的厚大衣,戴上羊皮帽,挽着卡的胳膊来到了外面。寒冷突然让卡感到了一种震撼:人类的愿望和梦想、政治和阴谋在卡尔斯的寒冷面前显得多么渺小和微弱。同时,他发现苏纳伊的左脚比他之前以为的更跛。走在大雪覆盖的人行道上,空荡荡、雪白的街道,整个城市只有他们在这里走动,这让卡感到很高兴。这不仅是因为雪中美丽的城市、古老而空荡的建筑带给了人一种生活的乐趣和爱的愿望,还因为卡与权力近在咫尺时感受到的满足。

“这里是卡尔斯最美丽的地方,”苏纳伊说,“这是我和我的剧组十年来第三次来卡尔斯。每次,傍晚天刚擦黑时,我就来这儿,在杨树和枣树下,听着乌啼鹊鸣,伤感不已,眺望着远处的城堡、古桥和有着四百年历史的浴池。”

卡尔斯河结了冰,现在他们就在一座桥上。苏纳伊指着左边对面山上零零散散的某个棚屋。卡看见,在比它稍低的地方,比路面又稍高的一个位置有一辆坦克,再前面是一辆军车。“看到你们了,”苏纳伊朝对讲机说着,拿起望远镜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先是从对讲机里传来了两声枪响,然后从河谷传来了回声。这是在跟他们打招呼吗?不远处,在桥头有两个卫兵等着他们。有钱的奥斯曼帝国帕夏的别墅已经被俄国人的大炮摧毁了,百年后取而代之的是贫穷的棚屋街区。河对岸的那个公园曾经是卡尔斯有钱的布尔乔亚们娱乐的地方。他们看着这一切,又看着身后的城市。

“黑格尔最早发现历史和戏剧是由同一种材料构成的,”苏纳伊说,“他告诉我们,正如戏剧一样,历史也赋予某些人一定的‘角色’。他还告诉我们,如同登上表演舞台,只有勇敢的人才能登上历史舞台……”

随着几声巨响,整个山谷摇动了起来。卡明白,这是坦克上的机关炮也加入了战斗。坦克虽然开火了,可都没击中目标。之后的几声巨响是士兵们扔的手雷。一只狗狂吠着。棚屋的门开了,走出来两个人,两人都高举着双手。这时,卡看到从破窗户里向外吐着火苗。高举双手走出来的人趴在了雪地上。一只黑狗在行动进行着的时候,一直兴奋地叫唤着,跑着。这时它摇着尾巴凑到了趴在地上的两人跟前。再接着,卡看见有人从后面跑了出来,又听见了一片士兵们的枪声。那人倒在了地上,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个人才喊了一声,可苏纳伊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