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最适合演阿塔图尔克的人(第4/6页)

量完血压,卫兵拿过对讲机,苏纳伊给什么人下达了命令,然后马上看了看放在面前的一张纸条,他厌恶地皱起眉头:“所有人都在相互出卖。”他说,多年来在安纳多鲁偏远的小镇巡回演出的时候,他看见这个国家所有的男人都因为忧郁而已经麻木了。“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茶馆里坐着。”他说,“每个镇都有上百人,整个土耳其则有几十万、几百万失业、失败、绝望、麻木和可怜的人。他们,我的兄弟们,没有了拾掇自己的力气,没有了要把身上那油乎乎的夹克的纽扣扣上的愿望,没有了动动胳膊和手的力量,没有了从头到尾听完一个故事的注意力,就连听完笑话后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说,他们大部分人因为不幸而无法入眠;他们喜欢吸烟是因为这样可以自杀;大部分人一句话才说了一半,就知道所说的话毫无意义而闭口不言了;看电视不是因为喜欢哪个节目或是为了消遣,而是因为他们无法忍受周围其他的忧愁;实际上他们想死,但又觉得自己不值得自杀;选举中为了得到应得的报应,他们把票投给了最卑鄙的党的最无耻的候选人;他们宁可选择言必称惩罚的军人政变者,也不选择不断空头许诺的政客。走进房间的冯妲·艾塞尔也说,他们的妻子们不得不照看一大堆本来不该生这么多的孩子,为了挣几个子儿,她们在自己丈夫都不知道的一个什么地方当佣人、当烟草工人、当织地毯工或者是当病人看护。如果不是这些大声斥骂着孩子、痛哭着维系生活的妇女,遍布安纳多鲁的、这些看上去没多大区别的上百万的男人们,这些穿着肮脏的衬衣、邋遢、无所事事的男人们,会像在冰天雪地的夜里冻死在街角的那些乞丐一样,会像那些出了酒馆掉进沟渠里死掉的醉鬼一样,或者像那些穿着睡衣、踢拉着拖鞋、被家人打发去买面包而迷了路的痴呆老大爷们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然而他们,在“这个可怜的卡尔斯城”,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他们惟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压他们亏欠了一生的、曾经深爱过的妻子。

“在安纳多鲁,我把自己的十年给了这些不幸的兄弟们,为的是让他们从这忧郁之中走出来,”他毫不自怜地说,“他们多次把我们当成共产主义分子、西方间谍、变态、耶和华的证人、皮条客和娼妇,把我们关进去,折磨我们,殴打我们。他们想夺走我们的尊严,讽刺挖苦我们。但是,他们也学会了喜欢我的戏剧和我们剧组带来的幸福和自由。现在是我抓到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的时候,我决不能手软。”

房间里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又把对讲机递给了苏纳伊。卡从对讲机的通话中听到,苏卡坡街区的一个棚屋已被包围,有人从里面向外开火,屋子里有一个库尔德游击队员,还有一家人。对讲机那边还有一个正在下达命令的、被称为“长官”的军人。一会儿,这个军人,不是用一种和革命领导人讲话的语气,而是跟同学说话似的告诉苏纳伊关于某个问题的具体情况,然后问问他的意见。

“在卡尔斯有不到一个旅的兵力,”苏纳伊发现卡在留意他们通话,便说道,“冷战时,政府为了防备俄国人的进攻,把主要兵力都放在了萨勒卡莫什。这里的兵力只不过是在刚开战时用来拖延俄国人的。现在主要是用来守卫与亚美尼亚交界的边境。”

苏纳伊告诉卡说,前一天夜里他和卡从同一辆埃尔祖鲁姆来的长途汽车上下来后,在绿园餐馆见到了有将近三十年交情的老朋友奥斯曼·努里·乔拉克。是他在库莱里军事高中时的同学。那时他是在库莱里惟一一个知道皮兰德罗、萨特的戏剧作品的人。“他没能像我一样因为不守纪律而被学校开除,可是他也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军事。这样一来,他就没能当上参谋。也有人说因为他个子矮,不会有前途。他脾气暴躁,性格阴郁,但我想这不是因为职业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妻子带着孩子弃他而去的缘故。因为孤独、无所事事和小城里的流言蜚语,他感到很空虚,当然,制造流言最多的还是他自己。革命后我对地下屠宰场、农业银行货款和古兰经培训班这些事情进行干预,这些都是在餐馆时他先提起来的。他喝得有些多了。见到我他很高兴,他抱怨孤独。他抱歉地说自己不得不早点走,又有些自夸地说,那天夜里他成了卡尔斯的最高长官。旅长带他妻子去安卡拉看关节炎了,副旅长中校去萨勒卡莫什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市长在埃尔祖鲁姆。他集所有大权于一身。雪还没有停,很显然,同每个冬天一样,路还要封闭几天。我立刻明白了这是我人生的转机,我又给我的朋友叫来了一杯拉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