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6/6页)

阿门!培图尔说。他们都迅速戴上了防水帽,毛线帽则要留到晚些时候戴。夜色柔和。平静的夜晚,平安的夜晚,有防水帽就够了,它的边缘下垂及肩。现在他们以主的名义划船,用尽全力,见鬼的力气。不,不要提到鬼,我们只是没留心才让这黑色的词语从嘴里溜了出来,并没有想表达什么,我们要把舌头封上,祈望这能带来好运。船桨在我们的力气下简直要被扳断了,十二只受过高级训练的手臂,绷紧的肌肉,结合到一起的强大力量。然而峡湾外面就是北极海,在它面前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除了对仁慈的主的信仰,或许还有一点点创造力、勇气和对生命的渴望。船快速前进。艾纳尔的眼睛闪亮,他的愤怒变成了纯粹的力量,流过他的全身,充斥每一个细胞,并向外散发到他的桨上。格文德尔必须用力划桨才能胜过他。很长时间里没有人想到什么,他们什么也不去看,只是全力划船,他们整个人都投入到了划桨中,陆地向后退得越来越远,他们进入了远处的大海。

他们消失在远方。

安德雷娅仍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渐渐消失。他们的表情隐没,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全都与海中的小船合为一体,融入夜色。在他们消失的那个方向,鱼儿在深水里游泳,享受着单纯的快乐。安德雷娅望着他们,祈祷上帝佑护他们,不要把他们抛弃。她一直等到从悬崖周围的主房屋出发的船只全都看不见了,才返回小屋。夜里独自站在高出海滩的地方,看着大约六十艘船在平静中出现,看着那些男人都使出全力,争着要最先到达捕鱼区占据最有利的位置,真是件开心的事。他们毫不吝惜自己的力量,然而比起大海、肆虐的狂风和上天的愤怒,这力量简直微不足道。

主啊,我们信赖你,信赖你的儿子耶稣。安德雷娅画了个十字,转过身,看到了她丈夫的兄弟古特曼杜尔。兄弟两人谁都不跟谁说话,但是他们密切关注着对方。此时她不再觉得孤单了。这只是心灵的小把戏。现实就是这样扭曲的,因为安德雷娅感到极其孤独,这种孤独就构成了她的存在,而在几米之外,古特曼杜尔就站在她身后,和她望着同样的事物。她的怒气油然而生,接着就迅速消散。又有什么理由生气呢?安德雷娅想,她对自己的怒气感到吃惊,接着她往小屋的方向走去。好多事情在等着她做。那个丹麦海军英雄,如果不是又一个胡扯的家伙,又一个该死的政客,你知不知道几乎没有多少人能承受行使权力时雨一样落到他们身上的污言秽语?安德雷娅刻意走得离古特曼杜尔更近,她本不需要离他这么近。她直视着他,和他打起招呼,说了句和天气有关的话。古特曼杜尔是个严肃的人,态度严苛,生存当然绝非玩笑,而他实际上是有些幽默元素的;此外,由于他刚刚起床,生存因此绝不会少了笑话。安德雷娅知道这一点,正因为此她才开心地走近他,尽管她原本不必离他这么近,样子这么开心,简直就像是生活中的这个夜晚充满了单纯的快乐。作为回应,古特曼杜尔严厉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几乎可以说流露着气愤,安德雷娅绷住脸收回了微笑。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难解之谜。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严肃男人怎么会有那样开朗欢快的女儿呢?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安德雷娅想。她决定,等到再过大约两个小时,古特曼杜尔带着他的人出海后,等到她做完了自己的杂务,她要闲逛到他女儿那里,让那个女孩了解一下布瑞特关于妇女解放的讲演,那个冬天早些时候巴尔特和男孩曾经给她讲过布瑞特所讲的内容。那个小册子肯定会惹得古特曼杜尔勃然大怒,即使它与罗恩·伯恩哈特松的《木匠指南》绑在一起,也无法消除他的怒气。古特曼杜尔非常喜欢做木工。安德雷娅边往屋里走边发着颤音打口哨,吹起了一小段贝内迪特对人们吹奏出的曲子,然而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了从巴尔特领口散发出的热度和气息。她在夜色里关上了门,无边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