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第2/2页)

“出来!快!”见那人没动,党卫军士兵粗暴地将他拽进了过道。索尔听见了光脚拖地的声音。

“你,出来!”然后又是一声“你!”现在,三个垂死者站在巨大的黑影前,如同三个轻飘飘的稻草人。黑影停在四排床铺之外。党卫军士兵转过身,手电光柱在中间一排床铺上扫来扫去。一双双红眼反着光,如同从半开的棺材中往外瞪视的受惊的老鼠。

我要活下来。这句话第一次由命令变为祈祷。他们从来没有一次从一个牢房里带走四人以上。

“你。”拿电筒的人转过身,将刺眼的灯光射到索尔脸上。索尔没有动弹。他屏住呼吸,举手挡在脸前几厘米处,手背成了他眼中的宇宙。那只手皮肤苍白,像蛆一样白,布满了斑点。手背上的汗毛很黑,索尔满怀敬畏地盯着那些汗毛。在电筒的照射下,他的手和手臂似乎都变透明了。他可以看见肌肉的纹理和筋腱的形状,还有随着狂跳的心脏微微搏动的蓝色血管。

“你,出来。”时间仿佛放缓了脚步,转变了方向。索尔人生中的每一秒,每一次狂喜,每一句陈词滥调,每一个被遗忘的下午,全连成了一条线,通往这一刻,这个交叉点。索尔凄苦地咧开嘴。很久之前他就决定,不会任由他们在夜里将他带出去。他们必须在这里当着其他囚犯的面杀死他。至少他可以决定他的杀手何时杀他,想到这里,他镇静了许多。

“快!”一名党卫军士兵朝他吼道。士兵和他都向前迈了一步。索尔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闻到打湿的羊毛的气味和士兵呼出的杜松子酒的香味。他皮肤一紧,等着他们粗大的手落下来。

“不!”年轻的少校喝道。索尔眼中的他,只是亮光中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退下!”少校上前一步,党卫军士兵立即后退。索尔抬头望着这个黑影,时间似乎瞬间停滞。没有人说话。他们呼出的白雾缭绕在身边。

“过来!”少校温柔地说。这不是命令。他的声音很轻,几乎称得上亲切,就像是在呼唤爱犬,或者鼓励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人生的第一步。“到这儿来!”

索尔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他们来抓他的话,他就会咬他们。他会咬住喉咙,撕开血管,嚼碎软骨,直到他们开枪。他们不得不开枪,他们会被迫……

“过来!”少校轻轻敲了敲索尔的膝盖。索尔的嘴咧得更开了,就像将要狂吠的狗。他要扑到这个混蛋身上,当着他的同伙的面,撕破他的喉咙,掏出他的肠子……

“过来!”索尔突然感到,有东西击中了他。没有一个德国人在动,一寸都没有,但有东西狠狠击中了他的脊柱底部。他尖叫起来。有东西击中了他,进入了他体内。

索尔感觉仿佛有一根铁棍被野蛮地插入了他的肛门。但没有任何东西碰到他,没有任何人接近他。索尔再次失声尖叫,但上下颚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猛然合上。

“到这儿来,你这犹太人!”

索尔感到了那东西。它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迫使他挺直背,双手双脚剧烈抽搐。就在他体内。他感觉似乎有一只老虎钳夹住了他脑袋,不住地挤压。他试图尖叫,但那东西让他发不出声。他在稻草上挣扎,神经失控,尿湿了裤子。然后他夸张地弓起身,滚落到地板上。士兵们纷纷后退。

“起来!”索尔的背又弓起来,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他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他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那灼热的疼痛背后,暗藏着某种冰冷的存在。凌乱的影像从他眼前闪过。

索尔站起身。“走!”他听见一个党卫军士兵低沉的笑声,闻到羊毛和钢铁的味道,脚底踩在冰凉的木刺上。索尔朝开着的门和门后的白色光亮走去。少校默默跟在身后,冷静地拿着一只手套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索尔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差点儿摔倒,但又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扶起。那只手挤捏着他的大脑,灼热和刺痛传遍他的每一条神经。他光着脚,却感觉不到冷。他领着一行人穿过积雪和冻土,走向等在外面的卡车。

我要活下来,索尔·拉斯基想。但在一阵无声的冷笑和一个比他强大无数倍的意志面前,这串神奇的音符已经四散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