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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候,梨枝打了一个可以窥见地狱底层的哈欠。她拢一拢鬓发,颇为得体地说:
“哎,我考虑,我们还是领养个孩子吧。”
瞬间内,死似乎飞离本多的心头。如今,对于本多来说,他也许有理由相信自己是不死的。他抹掉粘在唇间的雪茄烟丝,决然回答:
“不,还是两个人生活为好,还是不要后代为好。”
***
本多和梨枝都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们立即嗅到了烟火气味儿。“失火啦!失火啦!”这是女人的呼喊。夫妇两个手拉手走出门外,只见二楼的走廊上浓烟翻卷,跑来通知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夫妇二人用袖口捂住口鼻,憋着呼吸跑下楼梯。闪着亮光的是游泳池。不管怎样,只要快快跑到游泳池就有救了。
他们来到阳台上,朝游泳池眺望,看见对面庆子搂着金茜朝这里呼喊。虽然没有开灯,但池水里却映现着明晰的倒影,证明房子里的火已经四处蔓延。令本多感到惊讶的是,披头散发的庆子和金茜,两人都穿着自己携带的夜间长裙。本多穿睡衣,梨枝也穿睡衣。
“我被烟火气呛醒了,不住咳嗽。火是从今西先生房里烧起来的。”
庆子说。
“刚才是谁敲门呢?”
“是我……我也敲了今西先生的门,可是他没有起来,真不妙啊!”
“松户!松户!”
松户沿着池畔跑来,本多大声喊住他。
“今西先生和椿原夫人很危险,还不快去救人?”
抬头仰望二楼的窗户,今西和庆子的房间里一团团白烟从窗内奔涌而出,其中夹杂着火苗。
“不行啊,少爷。”司机经过反复地慎重考虑,做出回答。“已经晚了,他们为何不逃生呢?”
“一定是吃了过量的安眠药吧?”
庆子从旁应道。金茜听了,将脸孔埋在庆子的怀里哭起来。
火焰向上方猛窜,房顶烧通了,飞扬的火粉充满天空。
“这水能否派上用场呢?”
本多盯着摸一下就会烫手的被大火映得通红的池水,茫然地问道。
“可不是吗,现在灭火也许有些迟了,不过客厅贵重的家具还是洒些水才好。我去拿水桶吧?”
松户还是懒得动弹,他征询主人的意见。
本多已经在考虑别的事情了。
“消防车怎么没来?现在究竟几点钟了?”
谁也没有戴表,手表都留在屋内了。
“四点零三分,天色快放亮了。”
松户说。
“你倒是戴着表呀。”
即便在这种时候,本多也不忘话中含刺,他感到自己又恢复了自我。
“这是长期养成的习惯,总是带着手表睡觉。”
衣裤整齐的松户回答。
梨枝呆然坐在闭拢的阳伞旁边的椅子上。
本多看到金茜从庆子怀里抬起脸来,慌慌张张摸索着自己长裙前面的口袋,掏出一枚照片来。照片映着火焰闪闪发光。本多随意瞟了一眼,只见画面上庆子赤裸着身子坐在椅子上。
“太好啦,这个没有烧掉。”
金茜仰头对着庆子微笑,火光映照着她那一口光洁闪亮的白牙。正确的记忆从各种错综的思念里苏醒过来,本多记得这正是克己入侵宿舍之前,金茜看得入迷的那张私房照片。
“傻瓜。”庆子妖艳地搂住金茜的肩膀,“戒指呢?”
“戒指?哎呀,我忘在房子里啦!”
本多听见金茜说得很明确。
本多心里一阵恐怖,他想,也许随时会有满身着火的人从楼上烧毁的窗户里逃出来,扯开嗓门呼救吧?眼下那里确实发生了死亡,抑或死亡已经了结。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尽管现场上噼噼啪啪、轰轰隆隆,但火势却给人以静寂的感觉。
消防车到底没有来,本多想到可以利用扩建中庆子家的电话,他连忙差遣松户跑去给二枚桥的御殿场消防署打电话。
二楼全部卷入火海,一楼也烟雾弥漫。风是打西北富士山方向吹来的,游泳池没有笼罩在烟雾里,但脊梁骨却袭来拂晓之前的冷气。
火势时时刻刻在起变化。伴随着火场上巨大跫音般的响动,断续传来物体的爆炸声。每当这时,本多就猜测着,书籍着火了,桌子着火了。他心中描绘着,书页烧得蜷缩起来,胀鼓鼓的,变成一朵朵红玫瑰。
火舌胜过浓烟,站在水池这一边,也感到热浪滚滚。热风逐渐卷起燃烧的碎片,在空中飘浮。这些都是化作灰烬前瞬间里迎来末日的黄金,仿佛群鸟将要从那里一起出发,令人联想起欢快离巢的金色的翅膀。那火焰蒸腾的天空的一隅,隐蔽在黎明前黑暗中的行云的轮廓,也渐渐定型了。
房屋里轰然一声巨响,二楼的梁柱似乎塌落了。接着,一部分外墙也烧裂了,火势熊熊的窗棂散落到水池里。火焰的繁琐的装饰,使得掉下来的黑色窗棂,瞬间里产生一种暹罗大理石寺院的幻影。随着飞溅的水花,窗棂发出开锅似的响声,划破周围的空气。人们从水池边逃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