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对于本多来说,月光公主再一次成了“不在之人”。连续的梅雨天,看不见月亮。

那天早晨,他看到月光公主的睡相,怕打扰她的香梦,便将事情托付给庆子,回东京了。其后,本多自觉无颜,再没有同公主见面,对方也没有写过信。

在这段看似平安无事的日子里,梨枝反倒嫉妒起来了。

“近来,再没听到泰国公主的消息了啊。”

吃饭时,她若无其事地提起这类话,言语里夹着冷笑,眼神热切地探索着。

梨枝直视着空无一物的白墙,心里却在自由描绘着想象的画面。

本多有个早晚认真刷牙的习惯。他发现刷毛没有损坏,牙刷倒是频繁地更换。或许梨枝想得周详,将同型号、同颜色、同硬度的牙刷一起买来,算好时间定期更换。不过,换得也太勤了。虽说小事一桩,但一天早晨,本多提醒梨枝。

“小气鬼,小气鬼。百万富翁,还,还说这种话,不觉得可、可笑吗?”

梨枝言语激烈,说话也结巴了。本多闹不清她为何这般愤激,暂时不当回事。

后来他才注意到,换牙刷的时间总是赶在本多稍迟回家的第二天早晨。梨枝似乎是趁着头天晚上本多就寝以后,悄悄去更换牙刷的。第二天,仔细将旧牙刷扒拉开来细细检查,看有没有口红的残迹、青年女子淡淡的香水气。她逐一弹着光亮的刷毛,反复查看毛根之后再扔掉。

本多有时不知什么原因牙龈出血。虽说还不到全部装假牙的年龄,但时常为牙根松动而苦恼。逢到这个时候,梨枝看到牙刷毛根染上薄红色,又会作何想法呢?

这些虽然都超不出臆测的范围,但本多有时感到梨枝疑心太重,她好像热衷于从空气中抽取氧和氮制造化合物。她看起来一副慵懒和闲散的样子,但眼睛和五官却忙忙碌碌。她一直为头痛叫苦,但穿梭于回廊众多的老房子之间,脚步十分有力。

偶然谈到别墅,本多说,那别墅可是为她疗养肾病建的。梨枝曲解了,她流着眼泪说:

“您打算叫我一个人去弃老山吗?”

自从丈夫单独在御殿场过夜那天起,他从此绝口不提金茜的名字。梨枝由这一点推断丈夫恋情的征候,算她摸到了门径。不过,梨枝还是误解了,她做梦都未想到,丈夫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金茜,只是一味猜测他们两个暗暗幽会,为了尽可能遮掩梨枝的耳目,企图将金茜的名字抹消。

这种平静非同一般,分明是害怕追究而故意隐匿感情的假平静。凭梨枝的直感,一个决不会请自己到场的小型酒宴,如今正在某个地方偷偷举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本多本以为即将了结的事,梨枝反而感到就要发生。在这点上,梨枝往往是对的。

——梨枝从来不外出,她无事可做。但本多外出很频繁。他几度邀她一道去,梨枝都借口有病待在家里。本多觉得在家里和梨枝整天脸对着脸实在是个苦差事。

梨枝等到本多一离开家门,立即活跃起来。她本该对本多莫名其妙的外出始终放在心上,可本多一旦不在身旁,她反而对自己最亲近的不安诚恳相待。可以说,嫉妒成为梨枝自由的根据。

和恋爱一样,心儿始终缠绵其中,不能自拔。即使为了散心练习毛笔字,不知不觉手就写出“月影”、“月山”等和月亮有关的字来。

还是个少女就长着一对大乳房,真恶心,真讨厌!梨枝脑子里一想到这些,就不由从写下的“月山”二字上,联想到月光下宁静的乳房形的双子山。这是和在京都看到的双冈的记忆连为一体了。但是,不管多么单纯的记忆,梨枝都害怕这些记忆所挖掘的东西。那双冈是女子学校修学旅行途中看到的,她一想起夏天雪白的水兵服下自己那对微微颤动的汗湿的小乳房,就感到直不起腰来。

本多顾虑梨枝有病的身子,想多雇几个佣人,梨枝借口人多反而增加麻烦,只赞成厨房里留两个女用人。即便如此,梨枝常年喜欢的炊事工作变少了。她害怕长时间呆在腿脚冰冷的地方,没办法只得闷在自己房子里做针线活儿。客厅的窗帘旧了,她从龙村订购了仿照正仓院的布料,亲手缝制。

梨枝细针密线缝上一层厚厚的黑底遮光幕,刚好缝完一半,本多看了责怪道:

“又不是战争年代。”

丈夫的嘲笑越发使她执拗起来。她不是害怕家里的灯火漏泄出去,而是害怕外面的月光照到室内来。

趁着丈夫外出,梨枝偷看了他的日记簿,没有一条关于金茜的记述,这使她很气恼。本多这个人,从年轻时起,就对自己抱有羞耻心,抒情性的事情一概不写入日记。

她发现和丈夫的日记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极为古旧的日记,题目是《梦日记》,写着松枝清显的名字。这个名字听丈夫谈论过,很是耳熟。不过,丈夫从未提到过这本日记,她更是第一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