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3页)

这时,里面的门敞开来,那三位老女官簇拥着公主出现了。本多和菱川伫立原地,深深行礼。

看样子,邦芭茵之行消解了女官们的戒心,对于惊喜地喊叫着奔向本多的公主,没有任何人阻挡。公主只顾撒豆子般地叫喊,菱川就像啄食随处崩落的豆子的鸽子,忙不迭附在本多耳边做翻译。

“好漫长的旅行啊!……我太寂寞啦……怎么不给我写信呢?泰国和印度哪国的象最多?……我不想到印度去,只巴望尽早回日本……”

接着,公主拉起本多的手,将他领到斯南塔王妃的肖像前边。

“这就是我的祖母。”

她自豪地说。

“公主就是为了让本多先生看看这幅美丽的肖像,才请您来却克里宫做客的。”

第一女官从旁插话。

“可是,我只是继承了这位斯南塔王妃的身子,心灵却来自日本。果真如此,我想将身子留在这儿,光是心灵回到日本。不过,要那样我不就得死吗?所以,还是要把身子一道带回日本去。正如小孩子不管到哪里总要抱着可爱的布娃娃一样……您懂我的意思吗?本多先生。您所看到的我的可爱的身姿,实际上只是我怀抱的布娃娃啊!”

当然,公主天真无邪的口吻,无疑不像菱川翻译的那么条理清晰。然而,公主滔滔不绝讲话时的清澈的眸子,早已抢在被翻译过来的话语之前,令本多的心里不寒而栗了。

“还有一只布娃娃哩。”公主依然不顾大人们如何困惑,欻然离开本多,飞身奔向窗格子形的阳光照耀下的大厅中央。那里摆着齐胸高的大理石桌子,镶嵌着一些错综纷纭的象牙雕的花纹。公主由蔓草到花纹,热心地用指尖儿一一指点着,“同我相似的娃娃在洛桑,那是我的姐姐,不过,姐姐不是布娃娃。我的姐姐身子和心灵都是泰国人,她和我不一样。我是真正的日本人。”

她的嗓音像唱歌。

公主高兴地接受了本多进献的纱丽和诗集。但她只翻翻诗集的几页,就作罢了。公主还不会说英语,一位女官颇为抱歉地加以说明。本多的用心遂归于徒劳。

在这座毫无家庭气氛的厅堂内,本多暂时被公主所追迫,为她讲述了一些印度的故事。公主听得入了神,泪眼盈盈,散射着莫名的哀伤之色。本多见了,心里很难受,因为自己对她隐瞒了明日归国的事。

何时能同公主再度相逢呢?公主长大以后想必会更加美丽吧?到那时不知道有没有相见的机会。说不定今日就是和月光公主诀别的一天。或许转生的神秘,也会像热带午后掠过庭院的一羽蝶影,不久就会从公主的记忆中飘逝吧?抑或这一切都是勋借助年幼无知的公主一番呓语,向本多转达自刃之前未曾辞别的歉意吧?这么一想,就可以心情轻松地离开曼谷了。

可是,公主听着本多的讲述,渐渐溢满泪水的双眼,必定有了别离的预感。话题自然挑选那些富有童趣的故事,然而公主硕大眸子里的悲伤越来越深沉。

本多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菱川手舞足蹈地一段段翻译,突然,公主的两眼瞪得溜圆。女官们立时目光严峻起来,一同斜睨着本多。本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公主猝然尖叫一声抓住本多,女官们起立,跳过去拼命想拉开公主。公主的面孔蹭着本多的裤子,一边喊叫,一边痛哭。

先前的噩梦再次重演。女官们好容易将公主从本多的身子上扯开,她们暗示本多“快逃”。当菱川将这个暗示翻译给本多时,他正要被哭喊的公主再次抓住。本多穿过桌间椅缝奔逃,公主边哭边追,女官们从三面包围过来。路易十五式样的椅子重重地倒在地板上,宫殿的客厅变成了捉迷藏的庭院。

好容易甩开了,本多穿过门厅,从正门沿着大理石石阶跑下来,这时听到背后大殿高高的天棚上,回荡着公主的嚎哭。他又犯起了犹豫。

“女官们叫我们快逃!其余由她们想办法。先生早点儿离开吧。”

经菱川这么一督促,本多汗流满面地跑过宽阔的前院。

汽车一旦开出,菱川对气喘吁吁的本多说道:

“对不起,让您受了惊吓。”

“没关系,也不是头一回了。”

本多用洁白的大手帕擦擦汗水,故作镇静地回答。

“先生刚才对着公主,说什么‘本来想从印度乘飞机回来,但军用飞机订不到席位’。对吧?”

“我是这么说的。”

“是我翻译错了,一下子漏底了。我译成:‘不久就要乘飞机回日本,因为是军用飞机,包括您的席位,都订不到。所以不能带您去。’接着她又说:‘我不让你走。’‘无论如何,你都得带我回去。’由此大闹起来。女官们怪您违反约定,才那样两眼瞪着您的。哎呀呀,都怪我不好,我实在对不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