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第二天,又是响晴天气。

一早,附近警察署的坪井警察走来串门,他是来看看情况的。

这位上了年岁的剑道二段,是来为署长传话的。署长希望勋依然每个星期天,前往道场指导少年剑道。

“唉呀,署长因职业关系,不便公开嘉奖你啊,可是背地里对你十分敬服。请你这样的人来指导少年剑道,向他们鼓吹日本精神,这也是家长们的希望。如果不上诉,过了新年就请上任。当然,我想是不会有上诉的。”

勋看到这位警察穿着皱巴巴的便衣裤子,想象着自己在教授少年们剑道的过程中,渐渐老去的样子,到那时,面罩后头布带节的隙缝里,露出扎着紫色线绳的白发,闪闪发亮。

警察回去后,佐和把勋叫到自己房间。

“好久没有睡在榻榻米上了,我枕着坐垫躺在上头,慢慢地翻阅一年来积攒的《讲谈俱乐部》杂志,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这倒罢了,再说,虽然处在自省时期,但像你这么年轻,一直呆在家里怎么受的了?有我和你在一起,完全可以出去走走。今晚去看电影怎么样?”

“唔。”

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然后又觉得有些不近人情,接着说:

“也可以去看看朋友……”

“算了,算了。眼下还是互不见面为好。弄得不好,会说些言不由衷的话来。”

“那倒也是。”

勋没有说出自己真正要去看望的人的名字。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阵沉默之后,佐和问道。

“是的,其实,父亲所说的事情中,有一处还不明白,究竟是谁把我们的事告诉父亲的呢?这事恐怕发生在逮捕前夕。”

佐和一改刚才那种轻松自在的样子,顿时陷入了难堪的沉默,这使勋很感不安。这是毒害世界的沉默。勋实在忍耐不住,他呆呆凝望着眼前的情景:丰沛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倾注在榻榻米上,给四周褪色的黄褐色的边缘镶上了闪光的指爪。

“你真想知道吗?你听了不后悔吗?”

“我要面对现实。”

“那我就直说吧。先生也早已说得很明白了。

“实际上,逮捕的前夜,也就是去年十一月三十日的晚上,槙子小姐给先生打来电话,是我通知先生来接的。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接着,先生就急着准备出门,身边也没带随从。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佐和的温情里含着殷勤,像是过后给冻得发抖的人,肩膀上披上一块毛毯。

“我知道你喜欢槙子小姐,我也知道槙子小姐喜欢你。槙子小姐的热情要超出你的好几倍呢。可是,她那爆发热情的手段带来了可怕的后果。

“她在法院出庭作证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根性。我以为她是个可怕的女人。这是我真实的感觉。她为了营救你的生命献出一切,但同时她又情愿你关在牢里。你懂吗?

“而且,你应该知道槙子小姐前一次婚姻的破裂给她带来怎样的痛苦。槙子从前的丈夫是很爱她的,但又是个花花公子。要是一般女子,也就认了,一个心性高傲的女子哪能受得了。正因为她心疼丈夫,所以忍无可忍,不顾使人怎么议论,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她就是这么个人,这回一旦迷上了男人,就盯住不放了。越是着迷,就越是对将来抱着不安。以前有过那段痛苦的经历,她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到头来,她宁可让自己所爱的男人不在身旁,宁可忍受见不到男人的无限的痛苦,也要把他变成专属于自己的私有物,这种心情是很自然的。一个男人决不可能有外遇的场所,也是女人最感放心的场所,哪里去找?监狱!正因为你被她所迷恋,所以才被关进牢狱。细想想,你这辈子没白做个男人,真叫我羡慕啊!”

佐和不顾一切地继续说着,抚摸着略显白皙而浮肿的面颊,看也不看勋一眼。

“今后要叫你避开那个危险的女子,让更多可爱的女人和你交往。先生已经这么说了,还给了一大笔钱。虽说这钱间接出自藏原之手,但正如先生说的,钱是钱信义是信义。想必你还没抱过女人吧?

“今晚去看看电影吧。是去芝园馆看外国片,还是去国学院大学旁的冰川馆?那里悬挂好多千惠藏的照片呢,去看看也好。然后到百轩店喝上一杯,咱俩再赶到圆山町。先生所说的成人祝贺会一定要举办。要是有上诉就坏了,一切都要赶在那件事前头做完。”

“那件事还是等决定不上诉以后再说吧。”

“可是要是有上诉怎么办?全都泡汤了。”

“只好到时候再说。”

勋顽固地坚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