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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假如那天我没有患感冒,身子活蹦乱跳,那我一定去拜见殿下,好吗?”
事务官的脸上这才有了表情,一重悲悯的困惑,刹那间凝滞在冰冷的鼻尖儿上,但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低声说道:
“那,那就不用说了。那就请三十日上午十时抵达芝区的官邸。我预先和正门的警卫联系好,只需报一下尊姓大名即可。”
本多虽然在学习院上过学,但各个年级很少有皇家子弟,所以从未晋见过任何宫家。况且,他也从未硬要寻求过这样的机会。
尽管本多知道清显的死同洞院宫有关系,但洞院宫未必知道本多是清显的朋友。然而,公平地讲,当时的洞院宫是事件的被害者,所以,只要对方不说,自己也应该保持沉默,不必端出清显的名字,否则就是失礼。本多自然有这个心理准备。
可是,从日前那位事务官的态度上看,不知是何种原因,本多从直观上感觉,洞院宫对眼下这件案子,似乎寄予深厚的同情,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勋正是清显的转生!
本多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事务官有何想法,在不超越对皇室有所不敬的范围内,都要遵照洞院宫的旨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最重要的是让他知道这次事件的真相。
因此,本多当天跨出家门时,心情很平静。从昨天一直下着的冷雨,到今早依然没有停歇。王府鹅卵石坡道的石缝里流出的雨水打湿了鞋袜。到大门口迎接的还是那位事务官,他虽然郑重地行礼,但态度显得十分冷漠。那种冷漠从小个子男人各处白皙的肌肤上渗了出来。
这座小客厅很别致,门扉和两侧的窗户连接着淋雨的露台,形成一个钝角。而且,一面的墙上建造着壁龛,里面点着线香,借着熊熊燃烧的煤气炉火的热气,使得整个客厅充满了浓烈的馨香。
不一会儿,身穿咖啡色西服的洞院宫出现了,他那一副轻松的神态,使得客人放宽了心胸。
“哎呀,一大早请您来,欢迎,欢迎啊!”
洞院宫大声打着招呼。
本多呈上名片,深深鞠了一躬。
“请随便坐吧。这次请您来不为别的,听说您为了给这次案件作辩护,特地辞去了审判官职务……”
“是的,有位嫌疑犯是我熟人的独生子。”
“是饭沼吗?”
洞院宫以军人的态度单刀直入地问。
室温使得窗户蒙上了一层水滴,广阔庭院里冬枯的树林,以及围着除霜草帘的庭前松树和棕榈,在淅淅沥沥的冬雨中,看起来一派朦胧。戴着雪白手套的侍者,端出英国风味的茶,银制的茶壶细嘴里流出的红茶,充满了白瓷茶碗的内里。本多从传热迅速的银匙上缩回了手指。他蓦然想起《皇室典范》中利用银器一般可怖的过敏的热度惩戒皇族的条款。
“饭沼勋曾经在别人的引领下到我那里去过。”洞院宫恬淡地说,“当时的印象极深,他言语虽然激烈,但我感到他很纯真,头脑也很灵活,是个优秀的人。即便故意提出些使他很为难的问题,他都答得恰到好处。虽然有些危险的因素,但是不那么轻薄。这种有为的青年跌了跤真是令人遗憾,所以我听到您去职为他辩护,实在感到高兴,所以很想见见您。”
“他是一位勤皇派少年,虽然干了错事,但一切都是为了天皇陛下,这种精神是始终一贯的,我相信这一点。关于这些,他来拜见时没有提起过吗?”
“他说所谓忠义,就是亲手将做好的灼热的饭团子献给陛下。然后,不管走哪条路,都要以切腹为终结,这就是忠义。他还送我一本《神风连史话》……看来,他不至于死吧?”
“警察和监狱对这点十分注意,不用担心。不过,殿下……”本多慢慢大胆起来,将谈话引向自己所想的方面,“殿下对他们的行动能肯定到几分?不仅表面上,就连他们的企图,能够赞成到何种程度呢?或者不管什么,对于他们出于热诚的作为,一概给予认可呢?”
“这可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
洞院宫将茶碗停在嘴边,任凭水气熏蒸着胡须,露出几分忧虑的神色。
本多此刻突然产生一种难以言状的冲动,他想让洞院宫知道清显临死时满心的痛惜之情。
在清显事件中,洞院宫的自尊心确实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但弄不清楚殿下基于何种热情而受到伤害。如果当时他身为一种不问贵贱、一律将人拖往地狱的灿烂的幻想之光所笼罩,面对光明而被使人变得盲目的最蒙昧、最高贵的热情所伤害;……而且,如果聪子,正是聪子本人使得殿下的热情归于灰烬;……如果,今天殿下能够清楚地知道这些;……那么这就是对清显至高无上的祭祀,就是对死者亡灵的最好的抚慰。爱情和忠诚同源。如果眼下洞院宫能够清楚地表白这一切,本多将报之以诚,为保护殿下而不惜身命。因此,本多终于产生了一股勇气:尽管清显的事是谈话的禁忌,但本多还是打算暗示一下那场将清显置于死地的不可思议的感情的风暴;为了试探洞院宫,他想将过去一直藏于心底的对皇室大不敬的一件事和盘托出。那件事或许对勋的判处不利,自己作为辩护律师不宜提及;但是,清显和勋如今共同在他心中齐声呐喊,本多再也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