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第2/3页)

——勋拿起立在屋角里的木刀,慌忙跑向院子。没有佐和的身影。勋在井畔平坦的地面上,狂乱而迅速地来回走动。木刀砍向空中的叱咤之声从耳边擦过。他不再思索什么,时而举刀奋起,时而落刀向下,犹如一个嗜酒成性的醉汉,急着要使热烈奔放的行为流贯全身。他心胸剧烈起伏,火焰般的呼吸一开一合,该流的汗没有流,一切都未能奏效。他想起从先辈那里学来的古剑道之歌:

以为不思而在思,

惟有不思而不思。

月出东山落西山,

对月无所思,

心中何处有山端?

想起这些,又有何益?经虫蛀食的栗树的叶子,透过傍晚美丽的天空,稍稍渗过佐和白色的衣物,看上去十分显眼。自行车傍晚的一串铃声掠过墙外,消失了。

勋提着木刀,再次叩响了佐和的房门。

“怎么啦?肚子饿了吧?今晚可以叫店里送来,你想吃些什么?”

佐和起身走过来开门。

“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关于家中私塾同藏原有关的那些事。”

“不要吓我,看你提着刀呐。哦,快进来。”

勋在刚才耍刀时已经考虑好了,不管如何满怀热情的追问,都不能流露出害怕被对方看穿真实意图。因为靖献塾接受藏原资助的事实一旦成立,一个清纯无垢的青年对此木然不觉,那倒是不正常的。

佐和闷声不响。

“请你说真话。”

勋将木刀夹在左侧胳肢窝里,双手扶膝,正襟危坐。

“说出真话你又会干些什么呢?”

“不干什么。”

“既然不干什么,说不说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假若我父亲同那个大恶棍有关系的话。”

“要是真有关系,就把他杀了吗?”

“不是杀不杀的问题。”勋有些诡辩起来,“我把父亲和藏原都当作杰出的典型保护起来。藏原是个出色的恶人。”

“要是那样,你也成了杰出的人了。”

“我不必要成为杰出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随便吧。”

勋差点儿败下阵来。

“佐和君,遮遮掩掩就是卑怯。我只想知道现实,直接面对现实。”

“为什么?知道了现实,你的信念也会改变吗?这么说,你的志向过去仅仅限于一种幻想吗?这种易于变幻的志向还是丢掉为好。我只是在你所相信的世界戳开一丝裂缝让你看看罢了。如果你因此而动摇,那么你的志向也是令人奇怪的。你那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志向到哪儿去了?你到底有没有这种志向?要是有,就当场说明白。”

勋再次嗫嚅了。佐和绝非仅仅读点儿《讲坛俱乐部》的那种人,责问起勋来反戈一击,一心要叫这位青年将堵在喉头的炽热的话语倾吐出来。勋热血奔涌,面颊潮红,他极力控制自己。接着说道:

“佐和君不讲真话,我不会离开这里。”

“是吗?”

佐和沉默了一会儿。这位肥壮的四十岁的汉子,盘腿打坐在薄暮迫近的三铺席房间里,身穿塾长那件磨出膝盖的古旧的法兰绒裤子,黄褐色的衬衫裹着脊背的脂肪,胀鼓鼓的像车篷。刚才的棱角儿已从他身上消失,眼下分不清是瞌睡还是沉思。

佐和霍然站起身,打开抽屉寻找什么。然后坐下来,放在他膝头前的是一把带有白色刀鞘的短刀。他拔出短刀,暮色苍茫的房间里闪耀着惨白的寒光。

“我说那些话是想阻止你的呀。你是靖献塾的重要接班人,先生是那样地疼爱你。

“这事交给我了。我虽然有老婆孩子,但我身无牵挂,她对我也不再留恋。说起来实在难为情,其实啊,我过去一直拖着一副该死的身子而活到今天。

“我对先生不会造成任何麻烦,只要打一份儿退塾报告就变得一身轻了。就让我去刺杀藏原吧。我一人杀藏原,不管怎么说,那家伙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我知道,最坏的场合,只要除掉那个家伙,被他操纵的政治家和企业家就会一蹶不振。应当把藏原杀掉,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就把刺杀藏原的任务交给我和这把短刀吧。

“把藏原交给我,万一我杀了藏原,日本仍未变好,到那时候你们年轻人再集合起来大干一番!

“还有,假若你们自己要动手除掉藏原,那就让我加入你们的同伙,我一定不负众望。只有我不会使靖献塾受到损害。

“怎么样?那就恳请你答应我的要求吧。也请你表明一下心愿。”

佐和用黄褐色的衣袖遮着眼睛哽咽着,勋倾听着他哭泣。他已经不好再询问关于藏原的事是否真实了。佐和的这番话,从他的整个态度上就是暗示勋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此外,佐和所见所闻有关藏原的言论,正好成为佐和提出上述恳求的理由。不管怎么说,眼下应该由勋拿定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