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2/5页)

愿意舍命的年轻人、公开倡言舍命的年轻人是不难物色的。但是,他们十人中有十人可以对人公开表明自己的目的,他们都巴望着为自己华丽的葬礼增添花环。北一辉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在一部分学生之间悄悄流传,但勋却从中嗅到一种恶魔的倨傲之气。这本书同加屋霁坚所谓“犬马之恋,蝼蚁之忠”的说教相距甚远,尽管能使有为的青年热血奔涌,但这种青年并不是勋所寻求的同志。

但凡同志,不是听其言语,而只能通过深邃而庄严的目光交流获得。同志,不是一种思想,而是来自遥远地方的某种东西。它具有更加明确的外部表征,而且只有对此立下志向才能辨别清楚。这些才是造就同志的要因。会见的学生各色各样,不仅国学院大学,而且日大、一高和庆应,都各有一名。庆应的学生极有辩才,但看起来浅薄,不合格。其中,有的人对《神风连史话》的精神深表感慨,一旦谈论起来,发现那种感情是伪装的,从片言只语中就能弄明白,原来是想打进内部刺探情报的左翼分子。

寡言少语、朴素明丽的笑颜,很多时候代表着值得信赖的性格、敢作敢为的气质和视死如归的意志。能言善辩、豪言壮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往往表现一种怯弱。苍白的病体,有时会成为压倒他人的超常精力的源泉。总起来说,肥硕的汉子胆小莽撞;瘦弱而循规蹈矩的男人缺乏直观。勋认为,脸型和外表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然而,农民渔夫中二十万人的饥饿儿童的身影,并未摇曳于城市学生的背后,“饥饿儿童”这个词儿,成为讥笑饭量大的人的口头禅。基于此种现状,很难听到刻骨铭心的怒吼。据报道,沙町小学有过这样的事,发给饥饿儿童的饭团子,有的带回家送给弟妹吃了。这种事情在视察学校的人士中受到了重视。这里没有这个小学毕业的人。地方中学教员和神官子弟众多的大学,虽然富裕家庭的孩子不多,但也很少有人一日三餐吃不饱肚子。这些乡村精神领袖的家庭里,成天灌输的是农村的荒废、凋敝和非同寻常的阴惨的现状。家长们一概对有目共睹者感到悲哀,对目不可视者怀着愤怒。至少,他们可以愤怒。这是因为神官和教员置于如此贫穷的状态下,没有职业上的责任。

政府成功地将贫富分别置于互相看不见的两只箱子里。而且,这种不论好坏,一概惯于逃避改革的政党政治,已经失去明治九年颁布废刀令时那种果敢精神的虐杀力量,一切都采取强弱交替的方式。

勋没有制定纲领。鉴于这个世界一切罪恶都因我们的无能为力而猖獗,不论何种行为或行为的决心,都可以成为我们的纲领……因此,勋在选拔同志的会见上,丝毫不谈及自己的企图,也不做任何约定。这些青年尚未答应入伙之前,勋将故作严峻的面孔和缓下来,亲切地凝视着对方,仅是这样一句话:

“怎么样?一起干吧。”

——井筒和相良按照勋的指示,根据二十名与会者的履历书和登记表,分列为家庭成员、父亲及兄弟的职业、本人性格、健康状况、运动能力、特长、爱读书籍、有无女友等项目,详细记录下来,贴上照片,作为资料保存。二十人中有八位神官的儿子,这使得勋很感幸福。神风连决不是历史上被斩尽杀绝的事件。而且,二十人的平均年龄只有十八岁。

井筒一份一份递过来,勋再详细看一看,记在脑子里。而且,姓名和相貌要互相符合,不能弄错。他甚至没有忘记了解他们每人的私事,以便需要时说点儿令他们感到温暖的体己话儿。

确信政治上错了,也认为现实是错的,勋同这种少年时期的心理完全一致。勋并不介意这种混淆。在他自己看来,那些碍眼的广告塔耸立在大街上某个角落,那些乌七八糟的美人画引诱上学的学生们心动的时候,这就证明政治错了。同志政治的结合,应该建立于少年时期的羞耻心之上,勋认为现状是“耻辱”的。

“直到一个月前,你还不知道导火索和导爆线如何区别呢。”

相良同井筒争论起来。

勋微笑地倾听着。他叫这两位朋友好好研究一下炸药的用法,相良向从事土木建筑的堂兄,井筒找来当兵的堂兄,分别向他们做了请教。

“导火索的切口是平着切还是斜着切,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不是吗?”

井筒回敬了一句。

接着,两人拔下脚边的芒草当作导火索,又折断一根细细的空芯枯树枝当作雷管,练习起爆的方法。

“理想的雷管做好啦。”相良用手指尖儿在又短又细的枯枝空芯里填上一半土,得意地说,“空下半截来,等着装满火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