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反应(1992)(第4/8页)

“你怎么知道的?”

“陪我去学校的时候,她看上去很悲伤。反正我知道,她后悔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有好几年的时间,我几乎没有收到丽兹的任何音讯。现在,至少我们偶尔还会联系一下。上次见到她,是几个月前在慕尼黑。与往常一样,我们只是匆匆见了一面。

为了转移话题,哥哥说起了他在大学新交的女朋友埃莱娜。当我问他是否爱她时,马蒂摆了摆手说:“尤勒斯,爱就是一个愚蠢的文学概念,其实不过是化学反应而已。”

我沿着百米跑道冲刺。阿尔瓦躺在草坪上看书。砂石遍地的草坪和跑道都年久失修,但这片运动场依然是整个寄宿学校的灵魂所在。每天下午,各个小团体都会在这儿聚集,或商量晚上的安排,或一起读书,或单纯只为打发时间。

我跑步还不错,虽然破不了记录,但也在运动会上为我们的田径队赢得过一两次比赛。我喘着粗气走到阿尔瓦跟前。她手里拿着一本雷克拉姆出版社[17]出版的小册子。她读书的时候,身上会发生一些变化:表情放松,嘴角微张,看上去就像一个受到保护的人。

我从她那本书上瞥见两行诗,脱口而出:

死本为大

我们受其节制……[18]

“多么振奋人心啊,”我说,“那么,接下来是什么?”

阿尔瓦合上书说:“去,再跑一圈。”她的语气里满是愉悦。

跑完后,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拿着相机回到她身边。我给她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她身旁的草地上躺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阿尔瓦最先将话题引到了她以后一定会要孩子这件事上。

“要几个呢?”我问。

“两个女孩,一个很独立,经常跟我对着干,另一个很黏人,需要建议的时候就回来找我。她还会写一些不知所云的诗歌。”

“要是两个女孩都很古怪呢?”

“好吧,有些小怪癖也没什么不好。”阿尔瓦笑着说。她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接着,她认真地说:“尤勒斯,我得警告你,要是我三十岁的时候还没孩子,而且你也没有的话,那我就跟你生两个。你会是个好父亲的,这一点我很肯定。”

“但那意味着我们先要睡上一觉。”

“这点糟心事我就忍忍吧。”

“好吧,你能忍。可谁说我就愿意了?”

她皱起眉头说:“难道你不愿意?”

对话中断了一阵。

我一脸尴尬地望着宿舍楼,在烈日之下,停车场的水泥地面看上去就像一块块反光板。

“好吧,听上去还不错。”我说,“我也不想一大把年纪才当爹。三十岁也算一道坎了。要真迫不得已,我就让你怀孕。”

“可要是到了三十岁我们不认得对方了怎么办?”

“这不可能。”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一切皆有可能。”

阿尔瓦长着一双绿色的猫眼,不像美钞的绿色那样黯淡,而是晶莹透亮。绿眼珠和她的红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她眼里经常流露出抗拒的神情,甚至到了冷漠的程度。这不是一个十九岁女孩的眼神,而应该属于一个看淡一切的老妪。但是,当她说“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她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所有冷漠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滴水珠滴到了她的手臂上。我们抬头看天,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遮住了太阳,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几秒钟后,大雨倾盆而下。

我们收拾好东西,躲进了我的房间。阿尔瓦发现了托尼来看我时带来的杜松子酒。我们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知何时瓶子已经见了底。酒精使我振奋,阿尔瓦则显得有些紧张。

“他跟我分手了。”她突然说。

她的男朋友已经二十五岁了,是城里一个在我看来既笨手笨脚又讨人嫌的汽车经销商。她摇了摇头说:“可能他真觉得我很糟糕吧,我也是活该。”

“不是的,那个傻瓜根本配不上你。”

“相信我,他把我甩了,绝对是我活该。”她近乎自嘲地说,“尤勒斯,你眼里的我其实并不是我。”

“不,恰恰相反,你自己也不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耸了耸肩,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身子微微晃动。谢谢你,托尼。我暗暗地想。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带了杜松子酒,反正我欠你个人情。

我突然想到她在菲亚特里握住我手的那一幕。“你还记得你在五年级时有段时间坐我旁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