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反应(1992)(第3/8页)

接着,我的脑海里闪过一辆出租车在深夜的路灯下拐过街角的画面。这一幕不停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跟在出租车后面想喊些什么,但它已经消失了。我知道这个画面对我十分重要,但这段记忆就像浸在显影液里的底片一样,尚未准备好。

“怎么了?”阿尔瓦问。

“没事,咋了?”

“你在发抖。”

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我恢复了平静,不再去想那辆开走的出租车。

“你哥哥姐姐怎么样了?”她问,“你多久见他们一次?”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要不要告诉阿尔瓦我与他们日渐疏离的事情。最后,我只是耸了耸肩。“我姐姐现在大概在伦敦,哥哥在维也纳。”

“那就是说你们很少见面喽?”

“不……事实上几乎没怎么见过。”

阿尔瓦从我手中拿过烟卷,任由它在空气中继续燃烧。她调大了收音机的音量,闭上了眼睛。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待了一阵,突然抓起我的手,双眼依然紧闭着。她没有进一步行动,没有靠近我,只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我往她身旁挪了挪,她也往我这边靠拢了一点,然后她缩回了手。

周末,许久不见的马蒂突然来看我。他在我的房间坐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一起上了他的车,一辆二手的梅赛德斯。我不清楚哥哥除了在大学里念计算机专业,还在做些什么,但他显然成功地参与了好些项目。不久前,他跟从前的室友托尼及另一个有钱的同学一起成立了一家公司,主要搞“网络化”和“信息工程”,这些概念在我听来有些抽象。寄宿学校的这段不幸的时光似乎磨炼了他的意志。他用过去、现在和将来搭建了三级台阶,现在正拾级而上,迅速走向高处。

“你觉得你的公司能搞出名堂吗?”我问。

“一切都会如我们所愿的。”哥哥笑着说,“我们强大到娘胎里了。”

我们一起走到车旁。我高兴地发现托尼也一起来了。他还像以前一样强壮。此时,他正靠在驾驶座的门上啃苹果。

“莫罗家的尤勒斯。”他说。

“布伦纳家的安东[15]。”我说。

我们相互拥抱。我几年前参加田径队时,托尼经常跟我一块儿在健身房练举重。有时候,我们练完还会一起去喝杯啤酒。他教会了我一些魔术和纸牌的把戏,也仍旧对丽兹痴情不改。后来,在又一次膝盖手术后,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从事体育运动了,他愈发觉得,作为补偿,他应当可以娶到我姐姐。

聊到这段往事,他皱着眉头说:“她终于给我回信了吗?”

我们一起来到湖边。在马蒂天马行空地大谈因特网的未来时(“那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尤勒斯,你懂吗?旧的世界已经无路可走了,但我们很快就会成为开路先锋。”),我打量着他的装扮:中分发型,无框眼镜,休闲装,还有编织皮鞋。这个以前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电脑极客,现在已经有了一副哈佛高才生的派头。虽然哥哥的脸长得不那么出众,长长的鼻子,扁扁的嘴唇(丽兹有一次说:“这张脸就像桑贝[16]的铅笔素描稿。”),但他的模样已经比上学时上了一个档次,何况他现在还干劲十足。

“我一直相信你哥哥会成为一流的经理人。”托尼说,“我就跟着他混了。”

但马蒂依然保留着他的怪癖:每次经过水洼,他都强迫自己从中间跨过。早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如果不反复检查门把手,他就不会离开房间。得先按四次,然后十二次,接着又是八次。他似乎用一个疯子所特有的科学与严谨发明出了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而我虽然总在旁边数数,却从未搞懂他这套体系。

他俩问起我在这儿的情况。我该说什么呢?过了九年,我已经能很好地扮演一个乐观合群的住校生角色,有那么几次,连我自己都以为我真的无忧无虑。但我还是只字不提我的父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不再做一个孤儿,而是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我小心地把对父母的回忆打包储存,安放在意识的某个角落。以前我还经常去父母在慕尼黑的墓地看看,现在已经好久没去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马蒂说,“但丽兹的情况不好。她不久前来过维也纳,一副要完蛋的样子。她吸的垃圾太多了。”

“她不是一向如此嘛!”

“我是说真正厉害的毒品。我想,现在她大概也有些后悔当初选择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