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8/65页)
塞西莉娅走到跳水板上,坐了下来,竭力做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可是她说话的语调却极不自在。“他正想着要拿个医学学位。利昂,我希望你刚才没有邀请他。”
“老头子答应了吗?”
她耸了耸肩。“我认为你现在应该到平房里去一趟,告诉他今晚不要来了。”
利昂走到浅水区,隔着轻轻拍打的蓝色水面面对着她。
“那怎么行呢?”
“我不管你怎么做。找个借口嘛。”
“我想你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在烦你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别问了。”
塞西莉娅气恼地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游泳池边的亭子走去。亭子是由三根有凹槽的柱子支撑着的开放式结构。她倚靠在中间那根柱子上站着,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她哥哥。刚刚在两分钟之前,他们还一鼻孔出气,可现在却闹翻了。看来,童年时光真的重现了。保罗·马歇尔站在他们的中间,所以他们说话时他就像在观看一场网球赛,把头转来转去的。马歇尔带着一点好奇心,保持中立状态。他好像并没有被这场兄妹间的争吵所打扰。塞西莉娅认为,他这么做至少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虑。
她哥哥说道:“你认为罗比不会用刀叉吗?”
“利昂,住嘴。你压根儿就不该邀请他。”
“荒谬透顶!”
随后的沉默被嗡嗡的过滤泵声响稍稍打断。塞西莉娅无所事事,她也不能使利昂做些什么。她突然觉得这种争执毫无意义。她懒洋洋地靠着那根暖暖的石柱,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看着眼前的景色——一泓用氯消毒过的清澈的池水,一只靠着折叠帆布躺椅的拖拉机轮子的黑色内胎,两位穿着奶油色亚麻西装的男人,竹丛中徐徐上升的蓝灰色的烟雾。眼前的这一切好像是固定不动的,她又一次觉察到了:这一切在很久以前也曾发生过,所有的结果,在一切程度上——从最渺小到最庞大——都已各就各位。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表面上多么的怪异或惊心动魄,都会有一种毫不惊奇、非常熟悉的品性。她会说,她会对自己说,是的,那当然是的。是这样的。我早应该知道了。
塞西莉娅轻声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呢?”
“我们进屋去,你应该为我们调些可口的饮料。”
保罗·马歇尔双掌一击,掌声在柱子和亭子后墙回荡。“有一样饮料我很拿手的,”他叫道,“用碎冰块、朗姆酒和融化的黑巧克力做的。”
一听到这个建议,塞西莉娅和她哥哥相互交换了眼神,就这样,他们间的疙瘩解开了。利昂已开始走开了,塞西莉娅和保罗·马歇尔跟在他后面。当他们走到竹丛的缺口时,塞西莉娅说:“我倒是想喝点苦味的东西。哪怕酸的也行。”
利昂笑了笑,由于他最先到达竹丛缺口处,他就停了下来,拉了塞西莉娅一把,隙口就好像是客厅的门廊。当塞西莉娅穿过隙口时,她感觉到利昂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前臂。
或者只是树叶的摩擦而已。
第五章
罗拉和双胞胎都弄不明白布里奥妮到底为什么放弃排练,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已半途而废了。当时他们正在演病床这场戏。卧病在床的阿拉贝拉第一次把假扮成良医的王子迎进她的阁楼。排演比较顺利,至少不比平常差。双胞胎也和以前一样不太熟练地说着自己的台词。至于罗拉,她不想躺在地板上弄脏自己的开司米毛衣,于是就倒在了椅子里,导演也不太好反对她。这位年长些的少女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冷淡和温和之中,因此她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什么责备。当布里奥妮耐心地指导杰克逊时,她忽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像是要纠正自己,然后就走了。当时没有出现什么关键性的差错,她也没有发火,也不是拂袖而去。她只是转过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仿佛就像去洗手间似的。其他人都等在那儿,一点儿都不知道整个计划已经告吹。双胞胎以为自己演得很卖力,尤其是杰克逊——他觉得自己住在塔利斯家是一种耻辱——他认为或许可以讨布里奥妮的欢心以逐步改善自己的境遇。
大家都在等待的时候,双胞胎兄弟把积木当成足球踢,而他们的姐姐凝视着窗外,轻柔地自哼自唱着。过了很久,她来到走廊里,一直走到尽头。那儿有一扇门,通向一间弃置的卧房。从那儿她看到了马路和湖泊,湖面上横着一道闪闪发亮的柱形波光,那是接近黄昏时炙热的白光。借着这道白光,她只能隐约看到布里奥妮站立在水边,就在岛上庙宇的那一头。事实上,她可能一直就站在水中——面对这样的强光,真的很能看清楚。她看上去一去不复返的样子。罗拉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床边有个男式的手提箱,棕褐色的皮革,厚重的皮带,褪了色的航船标签。这使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她的父亲。她走到箱子前面停了下来,闻到一股淡淡的火车车厢的煤烟味。她用大拇指按住其中一把锁,轻轻地旋动它。磨光了的金属冰凉冰凉的,她的触摸留下了小块收缩了的水汽凝结物。扣子弹了起来,发出响亮而厚重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她把箱子推了回去,匆匆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