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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沃尔克转向霍兰,把圆眼镜摘下,擦了擦,眼睛眨了几下,漫无目标地盯着。他又把眼镜戴回去,又眨了几下眼。“请你再重复下问题。”

霍兰又开始说起来,但劳曼克思打断了。“吉姆,”他和蔼地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再把这个问题引申一下?”不等霍兰回答,他就迅速转向沃尔克。“沃尔克先生,从霍兰教授的问题的意义接着往下说——名义上,戈德温接受洛克的知识的情感本质论——the tabula rasa,诸如此类的说法——而且戈德温跟洛克一样相信,被偶然的激情和不可避免的无知歪曲了的判断和知识可以通过教育纠正过来——考虑到这些言外之意,你能谈谈雪莱的知识原理——特别是,美的原则——在《阿多尼斯》最后一节引的那句诗吗?”

霍兰在椅子里往后靠过去,脸上露出不解的愁容。沃尔克点了下头,滔滔不绝地说:“虽然《阿多尼斯》开始的那一节,雪莱献给他的朋友和伙伴约翰·济慈的致辞,传统上是很经典的,那些对母亲、时光,对乌拉尼亚等等的暗示,还有他们的反复祈祷——真正经典的时刻,直到最后一节才出现,这一节事实上是对美的永恒原则的崇高礼赞。如果允许的话,我们不妨花片刻工夫把注意力集中到这几行著名的诗句上来:

生活,犹如多彩玻璃的穹顶,

玷污了永恒的洁白光彩,

直到死神将其踩成碎片。

“在这几行诗里,象征主义的意味并不清晰,除非我们放在整体背景中来理解。‘只有一还幸存着’,雪莱早先写了这几行,‘而多已改变和消逝。’我们会想起济慈同样著名的诗:

‘美就是真,真就是美,’——这就是

你在人世知道的一切,你需要

知道的一切。

“那么,这个原则就是美,但美又是知识。这是一个其来有自的概念……”

沃尔克的声音继续回响着,流畅又充满自信,从他快速活动的嘴里吐出的每个词几乎好像——斯通纳坐不住了,刚刚从心里萌生的希望跟它突然出现时一样,又突然破灭了。一瞬间,他几乎有种生理上的不舒服。他向下看着桌子,看到两臂间自己的脸影反射在锃亮的栗色桌面上。影子黑乎乎的,几乎认不出五官,好像看到一个鬼魂隐隐约约从硬木中闪出来,过来迎接他。

劳曼克思的提问结束,霍兰开始了。斯通纳得承认,这是一场控制得游刃有余的表演,毫不唐突,充满了某种巨大的魅力和不错的幽默感,劳曼克思全盘掌控着。有时,当霍兰提一个问题时,劳曼克思装出一副善意困惑的模样,请求澄清。别的时候,又为自己的热情表示抱歉,拿自己的某个猜度跟一下霍兰的某个问题,把沃尔克拽进讨论中,这样一来他好像成为一个实际参与者。他经常换种措辞提问(不断地致歉),把问题变换一下,这样本来的意图又消失在解释中了。他把沃尔克带入貌似复杂的理论辩解中,而主要说话的则是他本人。最后,仍然道着歉,拿自己的问题切进霍兰的问题,把沃尔克引到他想让去的方向。

这段时间,斯通纳一直默不作声。他听着萦绕在自己周围的对话;他盯着费奇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一副厚重的面具;他看看卢瑟福,紧闭双眼坐着,微微颔首。他看着霍兰的狂乱激动,看着沃尔克谦恭有礼的傲慢,看着劳曼克思狂热的兴奋。他等着自己知道必须要做的事情,他怀着随着时间每分每秒流逝而日益强烈的厌恶、愤怒和悲哀心情等待着。他很高兴,这样凝视的时候,他们谁的目光都不曾跟他相遇。

终于,霍兰提问的时间段结束了。好像要加入斯通纳感觉的厌恶中,费奇看了眼手表,点了下头。他没有说话。

斯通纳深呼一口气。他仍然看着桌子镜子般光洁的表面里自己脸上的鬼影,面无表情地说:“沃尔克先生,我想问你几个有关英国文学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挺简单,不需要过于复杂的回答。我会早点开始,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往前推进,只要时间允许我这样做。你能向我描述下盎格鲁-撒克逊的诗韵格律吗?”

“可以,先生。”沃尔克说。他脸皮僵硬。“最初盎格鲁-撒克逊诗人,正如他们在蒙昧时代生活的那样,并没有情感的优势,像后来的英国传统中的诗人一样。的确,我应该说,他们的诗歌具有鲜明的原始主义特征。但是,在这种原始主义内部却有潜在的活力,虽然可能,对某些人的眼睛而言是隐蔽的,但还是有潜在活力,即感觉的微妙性,这是需要提炼总结的——”

“沃尔克先生,”斯通纳说,“我问的是诗韵格律。你能给我讲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