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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迪丝迎接的态度好像他不过是个偶尔来访的客人,然后就毫不在乎地飘走了,去忙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活儿了。斯通纳的目光追随着她,但却无法让她看看自己。
这是一幢斯通纳平生进去过的最大最优美的房子。每个房间都很高,又很暗,挤满了各种大小和形状的花瓶,在大理石桌面、五斗橱和箱子上放满了隐隐约约闪着光泽的银器,还有覆盖着华丽的挂毯、有着精致纹路的家具。他们迅速穿过几个屋子来到一间大客厅,博斯特威克太太在这里悄声说着什么,她和丈夫都习惯坐着跟朋友们非正式地聊聊天。斯通纳坐在一把松脆的椅子里,他都害怕在上面挪动;他感觉椅子在身躯底下活动着。
伊迪丝消失不见了,斯通纳环顾四周,几乎疯狂地寻找着。可是将近两个小时,她始终没有回客厅一趟,直到斯通纳和她的父母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谈话”并不坦率,躲躲闪闪,而且进展缓慢,经常被长久的沉默打断。霍勒斯·博斯特威克在几次简短的演讲中谈了些自己的情况,几番演讲直接对着斯通纳脑袋上方几英寸的高度发表。斯通纳得知博斯特威克是波士顿人,他的父亲在晚年时由于做了一系列导致银行关闭的不明智投资,把银行生意搞砸了,也毁了儿子在新英格兰的未来。(“被出卖了,”博斯特威克冲着天花板宣称,“被不地道的朋友们出卖了。”)因此,内战结束不久便到了密苏里,想搬到西部来;可是他从来没有去过比堪萨斯城更远的地方,那里他也是偶尔出差去过。考虑到父亲的失败或者出卖,他先在圣路易斯的一家小银行找到第一份工作待下来。三十八九岁时,牢牢地占据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副总位置后,他跟当地还不错的一家人的女儿结了婚。这场婚姻他只得了一个孩子;他想要个儿子,再要个女儿,而这是他又一个几乎懒得掩饰的失望。像很多觉得自己虽成功却留有遗憾的男人一样,他非常虚荣,并且斤斤计较着自己的重要感。每隔十或者十五分钟,他就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块大金表,凝视会儿,然后独自点点头。
博斯特威克太太不太爱讲话,也不怎么直接谈论自己,但斯通纳很快就对她形成了一种看法。她属于某种类型的南方女人。属于某个古老而且气数悄然已尽的家庭,她是怀着这种信念长大的,这个家庭存在所必需的环境条件与它的品质并不相称。她接受的教导是追求那种状况的改善,但是这种改善从来都没有精确地指出来过。她跟霍勒斯·博斯特威克走进婚姻,满怀着内心根深蒂固的不满,即婚姻是她个人的一种职责;随着岁月流逝,这种不满和痛苦与日俱增,变得如此寻常和无所不在,已经没有特定的药物可以缓解了。她的声音单薄又高亢,始终带着某种绝望的调子,这赋予她说的每个词某种特殊的价值。
直到那天下午的晚些时候,两个人才提到让他们走到一起的那些事。
他们告诉斯通纳,两人是何等溺爱伊迪丝,对她未来的幸福是何等关心,还说了她的不少优点。斯通纳坐在那里,因为尴尬而痛苦之极,努力做出种种他希望是得体的反应。
“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博斯特威克太太说,口气中带着依旧不变的痛苦,“没有男人——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那种优雅——”
“是的。”霍勒斯·博斯特威克直截了当地说。他开始查究起他所谓的斯通纳的“前程”来。斯通纳尽其所能答得漂亮些,他以前还从没考虑过自己的“前程”呢,他很惊讶那些前程听上去多么单薄。
博斯特威克说:“你没有——什么路子吧——除了自己的职业?”
“没有,先生。”斯通纳说。
博斯特威克先生不高兴地摇了摇头。“伊迪丝有——不少优势——你知道。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好多仆人,上过最好的学校。我不知道——我觉得有些担心,以最低标准,而且这个就你的——哦,条件——都是不可缺少的……”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斯通纳感觉厌恶从心底油然而起,同时还夹杂着某种愤怒。他稍等片刻才做了回答,尽量把声音调整得客观单调,不带感情色彩。
“我得告诉您,先生,我从未考虑过这些物质上的事。当然,伊迪丝的幸福就是我的——如果你认为伊迪丝会不幸福,那我必须……”他顿了下,搜索着词语。他想告诉伊迪丝的父亲自己对他女儿的爱,对两人在一起能够幸福生活很有把握,知道他们将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但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从霍勒斯·博斯特威克的脸上看到了类似关切、沮丧的表情,以及诸如害怕的东西,让他惊吓得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