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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冷冷看了她一眼,“你曾经说过,我是你最后的依靠,是你生活中仅存的希望。现在我们的处境颠倒过来了。你没有时间理会我了。很好。但是你不要为你自己狡辩,这样做只能给你已经造成的巨大伤害再添一层恶意。”

这就是他始终在考虑的对她的驳斥,既是最有力的,也是最可鄙的。当他把自己的论点说出来的时候,他无法掩盖自己在颤抖,无法掩盖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至少表明他愤怒到了极点。他十分痛苦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强使自己走上前去开门。

“史密森先生!”

现在他又感觉到她用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又一次迈不开步子了,他恨她那只手,恨自己软弱,竟然被她的一只手搞得不能动弹。她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来告诉他她不能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也许只不过是表示遗憾或者道歉罢了。如果真是如此,她的手一碰到他马上就会抽回去的,可是她这一手不但在心理上而且在肉体上都把他留住了。他十分缓慢地回过头来望着她,使他大为震惊的是她的眼睛里(如果不是嘴角的话)竟然有一丝笑意,他以前也见到过,很奇特,是在他们差点让萨姆和玛丽撞上的时候。这是在讽刺他吗,告诉他对待生活不要太认真吗?是对他的不幸进行最后一次幸灾乐祸的嘲笑吗?果真如此的话,当他用痛苦的、完全不带幽默的目光探察她的时候,她的手也早该放下来了。可是他感到自己胳膊上的压力仍然存在。她仿佛是在说,瞧,难道你就看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仍然存在吗?

他终于明白了。他低头看她那只手,然后又抬起头来看她的脸。她的双颊慢慢红了起来,眼睛里的笑意也消失了,这似乎就是她做出的回答。她把手放下来,收回到她的体侧。他们继续相互盯着对方,仿佛他们的衣服突然间全都掉光了,两人赤身裸体互相面对,但是在他看来,这种裸体与性欲无关,它是医学临床裸体,隐藏的癌肿终于令人厌恶地暴露无遗。他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她的真实意图,但是他只找到了一种精神,一种除了它自身以外一切都准备放弃掉的精神——为了保存它自身的完整,准备放弃真理,放弃感情,甚至放弃女人的端庄稳重。在这种可能出现的最后牺牲面前,他一时间受到了诱惑。现在他看清楚了,她使的这一招是虚的,背后隐藏着恐惧,如果接受她的柏拉图式——即使是再多一天亲密,永不真心奉献——的友谊,将会对她造成极大的伤害。

但是他刚认清这一切,马上就看出了这样一种安排的实质:他在这幢邪恶之宅将成为众人私下嘲弄的对象、一个小心翼翼的求爱者、一头宠物驴。他还看到了自己确实比她优越的地方: 不是出身或教育方面的优越,也不是智力或性别上的优越,而在于一种让步的能力,同时也是一种绝不做可耻让步的能力。她的让步是为了占有,占有他——或许是因为他的奇特魅力,或许是因为占有别人对于她极其重要,非不断反复占有不可,只靠征服一次绝对满足不了她的要求,还可能是因为……这是他无法知道的,永远无法知道——占有他是不够的。

他终于看出她知道他会拒绝。她从一开始就在操纵他。她要操纵到底。

他最后瞥了她一眼,以示愤怒拒绝,然后就离开了房间。她不再试图留住他。他目光直视前方,仿佛他所经之处两面墙上挂着的图画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他是走上断头台的最后一个老实人。他很想哭。但是只要他还在那幢房子里,说什么他也不会哭,也不会喊。他下楼来到门厅的时候,先前领他上楼的那个姑娘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孩。她张口想说什么。查尔斯狂野而冰冷的目光制止了她。他离开了那座房子。

到了大门口,未来变成了现在,他觉得自己不知往何处去。他仿佛重新出生了一次,尽管他有成年人的各种能力和记忆,但却像婴儿一样软弱无能,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一切都得从头学起!他斜穿马路,漫无目的地朝着河堤走去,一次也没回头。河堤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一辆马车在行驶,等他走到河堤挡墙时,马车已拐弯不见了。

不知为什么他俯视着灰色的泰晤士河,时逢涨潮,河面离他很近。这意味着他必须重返美国;意味着三十四年努力奋斗往上爬全部付诸东流:一切都成了徒劳,徒劳,徒劳,所有高贵的社会地位丧失了;这也意味着——对此他确信不疑,他必须和她一样在心灵上过完全孤独的生活;这还意味着,当它所意味着的所有一切,包括未来的和过去的,像可怕的雪崩一样开始向他压下来的时候,他确曾转身回头遥望他刚离开的那幢房子。楼上有一扇窗户敞开着,白色的网眼窗帘仿佛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