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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内心深处并不希望成为一个不可知论者。在这之前,因为他从来不需要信仰,所以他非常愉快地学会了不靠信仰过日子。他的理智,他对赖尔和达尔文的认识,都告诉了他,他是正确的——不相信任何教条。然而,此时他在这里,并不是在为萨拉哭泣,而是为自己不能对上帝说话而哭泣。他知道,在这漆黑的教堂里,他与神之间已经有了阻隔,沟通是不可能的。

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撞击声。他回过头,连忙用衣袖去揩眼睛。但是不管想进来的人是谁,显然接受了现在教堂已经关门的事实。那个人仿佛是查尔斯本人被拒之门外的那一个部分,离去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开始在长椅之间的通道上来回踱步。地板上嵌着一块块墓碑,上面的名字和日期已经被磨得难以辨认,成了别人的生命的化石式残存,它们似乎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或许是由于他在石板上来回踱步,或许是他这么做的时候心里产生了轻微的亵渎神明的感觉,或许是他刚才的绝望情绪,总之是有什么东西终于使他恢复了平静,头脑又变得清晰起来。于是在他善良的自我与邪恶的自我之间,或者是在他和教堂尽头阴影中那个张开四肢的形象之间,逐渐形成了一段对话。

我该从哪里谈起?

就从你所做过的事情谈起吧,我的朋友。自己做过的事情就不要再企图否认了。

不是我主动要做的。我是受诱惑才做的。

是什么东西诱惑了你?

我受骗了。

欺骗背后是什么意图?

我不知道。

但是你应该做出判断。

如果她真的爱我,她不可能让我走。

如果她真的爱你,她会继续欺骗你吗?

她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她自己说我们是不可能结婚的。

她的理由是什么?

我们的社会地位不同。

这理由很高尚。

再说欧内斯蒂娜,我已经对她做了庄严的承诺。

你已经违背了自己的承诺。

我会加以修补。

用爱修补?还是用罪修补?

这没有什么关系。誓约是神圣的。

如果这没有关系,誓约就不可能是神圣的了。

我的责任是一清二楚的。

查尔斯,查尔斯,我在最残忍的眼睛里曾看见过这种想法。责任只不过是一只盆,你往里面放什么都行,从最大的罪恶到最大的善行。

她要我走。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轻蔑。

需要我告诉你那个对你表示轻蔑的人现在在干什么吗?她在痛哭。

我不能回去了。

你认为水能洗去你沾上的血迹吗?

我不能回去。

你有必要在安德山崖与她再次见面吗?今晚你有必要在埃克塞特过夜吗?你有必要到她的房间里去吗?你有必要让她把手放在你的手上吗?你有——

这些我全都承认!我有罪。但我是落入她的圈套。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又离开她了呢?

查尔斯没有回答。他又坐在了长椅子上。他狠劲地把两只手的手指拧在一起,拧到指关节发白,仿佛要把指关节拧碎,双目对着黑暗怒视。但是那个声音不让他安生。

我的朋友,她爱你,但是有一样东西她也许更加珍惜。你不理解的是,因为她真心爱你,所以她必须把她更加珍惜的东西给了你。我现在就告诉你她为什么哭泣: 因为你缺乏把她的礼物归还给她的勇气。

她有什么权利让我痛苦?

你有什么权利出生?呼吸?致富?

我只是尽我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义务——

把事情都交给弗里曼先生处置?

这种指责很卑劣。

还要把事情让我来处置?这就是你对我表示的敬意吗?用头把这些钉子钉穿我的手掌?

允我直言——欧内斯蒂娜也有手掌。

那我们就拿她的一只手掌来仔细看一看吧。我看不出她会幸福。她知道自己没有得到真爱。她在受骗,不止一次,而是反复在受骗,在婚姻的每一天中都在受骗。

查尔斯把手臂放在面前的祷文架上,把头埋进双臂。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被卷进迟疑不决的急流之中: 这急流几乎是可以感知的,不是被动的,而是主动的,正在把他推向它选择的,而不是他选择的,未来。

我可怜的查尔斯,你不妨扪心自问——检查一下你的想法,当你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难道不就是要对你自己证明,你还没有成为自己的未来的囚徒吗?但是,逃脱并不能一蹴而就,我的朋友。这就好比你从这里迈一小步到不了耶路撒冷一样。每天,查尔斯,每小时,都必须不断努力。每一分钟,钉子都等待着要钉进手掌。你知道你的选择。你待在监牢里,即你们的时代称之为责任、荣誉、自尊的那个监牢,你觉得既惬意又安全。或者你选择自由而被钉在十字架上,伴随你的唯有石头、荆棘、背弃、沉默的城镇以及它们的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