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引流和荒漠[1](第4/7页)

我们这个民族就是喜欢类比。每当我们发现在显然是毫无关系的这一件和那一件东西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的话,我们总是高兴地拍巴掌。这是民族对形式的渴望——或者只是表明我们内心深信在现实的内部隐藏着形式,意义只是在一瞬间才表现出来。我们所以容易受到征兆的影响,其原因盖出于此……例如:当印度国旗第一次升起时,在德里那块田地上出现了一道彩虹,一道橘黄色和绿色的彩虹,我们觉得受到了上天的保佑。我就在这种类比中出生,发现这种心理时刻跟踪着我……就在印度人盲目地滑向军事上的灾难之时,我自己的一场大灾难(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也很快就要降临了。

《印度时报》上的漫画说到了“情感积分”,在梅斯沃德山庄存留下来的最后一幢房屋白金汉别墅里,情感积分从来没有这么高过。阿赫穆德和阿米娜就像两个整天在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一样。就在北京《人民日报》抱怨“尼赫鲁政府最后扔掉了不结盟的外衣”时,我和我妹妹都没有抱怨,因为多年以来我们第一次不用在父母亲的战争中假装不结盟。无论战争会使印度怎样,在我们这座二层楼高的小丘上已经停止了敌对行动。阿赫穆德·西奈甚至同瓶中精灵每夜进行的斗争也停止了。

到十一月一日——《印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发动进攻》——我的鼻腔处在极大的危机状态中。虽然我母亲逼着我每天使用维克斯牌鼻通,并且将维克斯牌油膏溶化在水中加热,倒在碗里,再要我用毯子蒙住头吸蒸汽,我只好照办,但这对我的鼻窦完全无效。也就是这一天,我父亲朝我伸出双臂,说道:“过来,儿子,过来,让我亲亲你。”我快乐得几乎发晕(也许乐观的毛病最后也传染到我身上),让自己被他按在他松软的肚皮上。但是,在他放开我时,我的鼻涕弄脏了他的丛林夹克衫。我想就是这件事最后导致了我的垮台,因为那天下午我母亲开始出击了。她打了个电话,骗我说这是打给一个朋友的。正当印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发动攻势的时候,阿米娜·西奈在谎言的掩护下策划着让我垮台。

不过,在我描述进入到我后半生的荒漠中之前,我得承认我极大地错怪了我的父母亲。就我所知,自从玛丽·佩雷拉坦白了她的罪行之后,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要去寻找自己的亲生骨肉。我在这篇故事中好几处地方,把这一点归结为在某些方面缺乏想象力——我大概说过,他们一直还把我看成是自己的儿子,就因为他们没法不这样想象。不过,也可以做出比较糟糕的解释来——例如,他们不愿意认一个已经在贫民窟里生活了十一年的顽童为子。但是我希望能提出更为高尚一些的动机来,也许,尽管我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尽管我是黄瓜鼻子、花面孔、没下巴、太阳穴上长角、罗圈腿、缺掉手指尖、像和尚样的头上秃了一块、左耳又听不清(应该承认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尽管玛丽·佩雷拉在半夜三更时将新生儿掉了包……我要说的是,尽管有这些那些令人不快的地方,我的父母亲也许仍然爱我。我从他们那里缩回到自己的秘密世界里,我怕他们会讨厌我,我无法承认他们的爱竟然会有可能克服我的丑陋,甚至比骨肉之情更强。当然,很有可能的是,经电话安排最后在十一月二十一日发生的那件事,完全是出于最为良好的动机,我父母亲出于爱把我给毁了。

十一月二十日真是个可怕的日子,那个夜晚也是个可怕的夜晚……六天以前,就在尼赫鲁七十三岁生日那天,与中国军队的大规模冲突开始了。印度军队——“印军全面出击”——攻击了瓦龙的中国人。瓦龙失利,以及卡乌尔将军的四个营全线溃败的消息是在十八日星期六那天传到尼赫鲁手中的。在二十日星期一那天,电台和报纸上全是这方面的消息,它也传到了梅斯沃德山庄。“新德里魂飞魄散!印度军队一败涂地!”那一天——也就是我保持原来生活方式的最后一天——我蜷缩着身子和妹妹和父母坐在我们的德国收音机旁边,无线电波使我们心中对真主和中国人充满了恐惧。我父亲这时候说了一句预言:“老婆,”他的口气很是严肃,而贾米拉和我呢吓得直发抖,“太太,这个国家完了,破产了,垮掉啦!”晚报宣布了乐观毛病的终结:“群众的士气消耗殆尽”。在那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其他的东西也消耗殆尽了。

我上床时,脑子里满是中国人的面孔、枪炮和坦克……但到了午夜,我的头脑变得又空又静,因为午夜的大会也同样消耗殆尽了。在那些法力超常的儿童中唯一愿意同我说话的就剩下女巫婆婆帝,这个准会被“鸭子”纳西埃称为“世界末日”的现实把我们弄得垂头丧气,我们只是默不作声地面面相对,什么也不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