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全印广播电台(第5/8页)

从这个破旧的钟塔上面看到的是怎样的世界呢?起初,我只是一个旅游者,一个伏在一台个人专用的“来看德里”的机器的奇妙的洞口朝里面窥视的孩子。在我通过一个因旅游而患上腹泻的英国女人眼里第一回看到泰姬陵时,鼓声在我左耳(听力受损)边上响着。在那之后,为了取得南北之间的平衡,我一下跳到了马杜赖的米纳克西神庙,舒舒服服地偎依在念经的祭司那含糊不清的神秘的说法里面。我还化装成机动三轮车车夫在新德里的康诺特大街绕了一圈,抱怨汽油涨价,嫌车费给得太少。在加尔各答我随便睡在一段下水道管子里面。这时候我自己的旅游癖越来越大,我又向南一直拐到科摩林角,成了一个捕鱼的女人。她的纱丽裹得很紧,但品行上却马虎得不像样子……我站在三片海洋冲刷的红色沙滩上,用我并不理解的语言同达罗毗荼流浪汉调情。然后我又北上喜马拉雅山脉,走进圆形彩虹的光芒和戈勒霍伊冰山翻腾的冰碛之下古加尔部族屋顶盖着苔藓的原始茅屋。在杰伊瑟尔梅尔的金色堡垒里我体验了一个做珠绣服装的妇女的内心生活;在卡久霍我成了一个十几岁的乡村少年,田地里昌德勒神庙里那些表现男欢女爱的密宗雕刻使我大为尴尬,却没法不去看它们……充满异乡情调的旅行生活很是简单,在其中我找到了一点宁静。但最后,旅游已经无法满足了,好奇心开始寻事了。“让我们来瞧一瞧,”我对自己说,“这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九岁孩子在精神上是不拘一格的,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之下,我跳进电影明星和板球手的脑袋里面——我知道了电影节目中有关舞蹈演员维加扬提马拉的闲话是怎么回事,我也和波利·恩里加尔一起在勃拉朋体育场打板球,我也成为电影歌曲配音歌手拉塔·曼格什卡和国内航线主办的马戏团的小丑布布……我在不同的心灵中随意地跳来跳去,不可避免地发现了政治。

有一次我成了北方邦的一名地主。在命令我手下的农奴将剩余的粮食付之一炬时,我笑得肚皮在睡衣带子上直颤动……另一次我在奥里萨邦几乎饿死,在那里又像平常那样出现了粮食短缺的情况,我才出生两个月,我母亲的奶水就没有了。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我深入到一名国大党工作人员的心灵,向一名乡村教师行贿,要他在即将举行的大选中为甘地和尼赫鲁的政党拉票,此外我也进入到决定投共产党票的喀拉拉邦农民的思想中。我的胆子越来越大,有天下午,我故意进入到我们邦首席部长的脑海里,结果发现了一大秘密,这个秘密在二十年后成为全国的一大笑柄,那就是莫拉尔吉·德赛每天都要“喝自己的小便”……我就在他身上,在他将一杯全是白沫的小便灌下肚时,我还可以感觉到那东西还是热热的。最后,我的试验达到了巅峰状态,我成为镜框里那封信的作者贾瓦哈拉尔·尼赫鲁总理。我同这位伟人一起坐在一堆牙齿残缺不全、胡子乱蓬蓬的星象家中间,对五年计划进行调整,以使它能同宇宙间的音乐完全合拍……高层生活容易使人飘飘然。“瞧我吧!”我暗中为自己的本事得意非凡,“我要到哪儿就可以去哪儿!”在这个曾经塞满了代表德哥斯塔的仇恨的爆炸装置的钟塔里面,下面这一句话(在恰如其分的嘀嗒声音效果的伴奏之下)完完整整地扑通冲到我的脑海里:“我是孟买的坟墓……注意我的爆炸!”

因为我当时已经处在一种感情的支配之下,那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是我创造了世界。我跃入其中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我进入的身体按照我的命令行事。随着当前时事、艺术、运动等第一流无线电台的丰富多彩的节目来到了我的身上,我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它们的发生……那就是说,我进入到了艺术家的幻想之中,把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的现实看成是我的天赋的未经加工过的原材料。“见鬼,任何事情我都能够知道!”我得意扬扬地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瞒得住我!”

如今,在回顾我那些虚度的年月时,我能够说的是当时左右我的这种自我膨胀的精神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它来源于自我保护的天性。假如我不相信自己控制着蜂拥而至的芸芸众生,他们的个性聚集起来将会把我的个性消灭得干干净净……但我在钟塔里面,欢天喜地,趾高气扬,成为古代的月亮神欣(不,不是印度教的,我是从古代哈达拉毛那边进口来的),能够远距离地调控世上潮汐的涨落。

但当死亡来到梅斯沃德山庄时,我还是猝不及防,大吃一惊。

尽管对阿赫穆德·西奈的财产早在多年前就解冻了,但他腰以下的部位仍然冰冷。那天他大叫“那些狗娘养的把我的卵子塞到冰桶里面去啦!”阿米娜赶来双手抓住它们想焐焐暖,结果手指给冻得粘在上头了。自那以后,他的性能力像冻在冰山里面的猛犸象那样处于休眠状态,就像一九五六年在俄罗斯发现的那头一样。我母亲阿米娜是为了生儿育女才嫁给他的,这会儿想到生命还未创造就在她肚子里化为乌有了,便责怪自己因为生鸡眼等这些事情失去了对他的吸引力。她把自己的不幸同玛丽·佩雷拉谈了,但保姆只是告诉她说从“那些男人”身上是得不到幸福的。她们一边谈一边做酱菜,阿米娜将她的失望拌到了辣辣的酸橙酸辣酱里面去,你一吃那东西准会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