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蛇梯棋[1](第5/7页)

随着穆萨年纪越来越大,他的手脚也不像从前那么灵便了,打破花瓶、打翻烟灰缸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无论玛丽是有意还是无意,总隐约可以听到一些诸如有朝一日会被辞退之类的言语,这些言语使他时时不得安生,日复一日,这些闲言碎语引起的憎恨之情越来越大。这难道不会结怨到挑起这些事情的人的头上吗?

此外(社会因素也不可忽视)地位的不平等又起着怎样一种恶劣的影响呢?穆萨只好睡在火炉黑乎乎的厨房后面的仆人住房里,同园丁、打零工的和其他男仆挤在一起——而玛丽呢,却阔气地睡在新生的婴儿旁边一张草席上。

玛丽这一方还有什么错呢?她没法去教堂——因为在教堂里有告解室,在告解室里是没法保守秘密的——这使她内心的郁闷无法排除。结果她脾气是不是变得越来越乖张,容易出口伤人了呢?

或者我们是不是应该探讨一下与心理无关的问题,从其他方面寻求答案?例如:也有一条蛇埋伏在玛丽身边,而穆萨注定对梯子模棱两可的特性渐渐有所了解。或者更进一步,我们是不是应该超出蛇梯棋的范围,看一看命运是如何插手他们之间的争吵的——例如:为了使穆萨回来时成为一个具有爆炸性的魔鬼,为了使他能扮演孟买炸弹的角色,必须使他先离开才行……或者,我们且把这些大道理放到一边,先来谈谈滑稽可笑的事情……穆萨后来罪行的性质赶得上和玛丽一样严重,这事会不会和玛丽完全无关,而是因为阿赫穆德·西奈的缘故呢?他灌多了威士忌,瓶子里的精灵激得他对那位老仆粗暴不堪,结果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别再提什么问题了,我还是就事论事吧:穆萨和玛丽两人之间一直势不两立。是的,阿赫穆德侮辱了他,阿米娜尽管尽力劝解,但是不起作用。是的,老年昏聩使他确信他随时随地都会被解雇掉。因此,在八月份的一天早晨,阿米娜发现家里失窃了。

警察来了。阿米娜把失窃的东西一一列举出来,其中有一个天青石镶嵌的银痰盂、好些金币、几个镶宝石的茶炊和好几套银茶具,还有一只绿色铁皮箱子里面的东西。仆人们都被叫来在厅里排成一排,由约翰尼·法基尔警长盘问。“喂,快点招出来!”——包着铁皮的竹子警棍轻轻敲着自己的腿——“不然就要给你们好看了。你们想不想整天整夜单腿站着?要不要用滚烫的或者冰冷的水劈头盖脸给你们浇下来?我们警察局里面法子多着呢……”仆人中间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求情声,不是我,警长老爷,我是正派人。可怜可怜我吧,搜我的东西好了,老爷!阿米娜说:“先生,这样做太过分。反正,我知道我的玛丽是清白的,我可不让你盘问她。”警长硬是将怒气压下去,决定对仆人的东西进行搜查——“还是查一查好,太太。这些家伙聪明得有限——您报案得早,也许小偷还没有来得及把那些赃物转移呢。”

搜查获得了成功。在老仆人穆萨的铺盖卷里找到了银痰盂、金币和一个包在他那个小衣服包里的银茶炊,一套丢失的茶具藏在他的吊床底下。这时穆萨跪倒在阿赫穆德·西奈跟前,向他求情:“饶了我吧,老爷!我发疯了,我以为你要把我赶到大街上去!”但阿赫穆德·西奈听都不愿意听,他仍然处在冻结的状态中。“我身体不好。”他说,走出了房间。大惊失色的阿米娜问:“可是,穆萨,你干吗发那么可怕的誓呢?”

……因为,在走廊里排队接受盘问后,赃物还没有从仆人房间里找到时,穆萨曾经跟东家说:“老爷,不是我。我要是偷了您东西,就得麻风病!让我这老头全身溃烂!”

阿米娜满脸恐怖,等穆萨回答。老仆的脸气得扭歪了。他的话脱口而出:“太太,我偷的只是你们值钱的东西,可是你跟你的老爷,还有他父亲却偷走了我的一生。我年纪这么大了,你还弄来一个基督徒保姆来羞辱我。”

白金汉别墅里无声无息——阿米娜不肯送他进监狱,但穆萨得走了。他背起铺盖卷,走下铁螺旋楼梯,从而发现梯子既能上也能下。他走下小丘,诅咒着这所房子。

同时(这是不是那个诅咒的作用呢?)玛丽·佩雷拉很快就会发现,即使你取得了胜利,即使楼梯对你有利,你还是躲不过毒蛇。

阿米娜说:“我没法再给你钱了,伊斯梅尔。你钱够了吗?”伊斯梅尔说:“我想差不多了吧——不过这事很难说——有没有什么机会再——”但阿米娜说:“问题是,我身子这么大,连汽车都坐不进去了,只能就这样了。”

……对阿米娜来说,时间又一次放慢了步伐。她的眼睛又一次望着铅框玻璃,上面绿梗子的红色郁金香又一次共同起舞。她的目光第二次落到了钟塔上面,那座钟自从一九四七年雨季之后就再也不走了。又下起雨来,赛马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