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蛇梯棋[1](第4/7页)

皮雅性感地用她涂了口红的丰满的嘴唇吻了吻苹果,然后把它递给纳亚尔。充满阳刚之气的纳亚尔呢,热情地咬住了苹果的另一面。这就是后来人们称之为间接接吻的起源——这一观念要比当前我们影片中的镜头复杂多少倍呀,这其中又包孕了多少渴望多少情欲的成分呀!观众(当今的电影中常常是一男一女突然消失在灌木后面,灌木随之可笑地摇动起来,观众一看到这样的场面立刻就闹哄哄地叫好——我们联想的水平变得多么低下呀)紧紧盯着银幕,看得呆住了。在达尔湖和一片冰蓝的克什米尔天空的背景衬托下,皮雅和纳亚尔亲吻盛满了克什米尔红茶的杯子;在沙利马尔泉水旁边他们亲吻宝剑,以此来表达爱情……但这会儿,就在哈尼夫·阿齐兹大获全胜时,毒蛇不肯再等待了。在它的影响下,电影院里灯光亮了起来。这时银幕上比真人还大的皮雅和纳亚尔正在配乐声中边亲吻芒果边咬下一口来,一个留着不很像样的胡子的人怯生生地手持麦克风,从银幕后面走到台前。毒蛇会以最意想不到的形式出现。这会儿,它就化成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影院经理的模样,喷出毒液来。皮雅和纳亚尔的形象逐渐淡出,最后消失了。留胡子的人的声音在喇叭里响了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请原谅,有个可怕的消息。”他的声音哽住了——毒蛇在抽噎,使它的毒牙更加有力!——他接着说:“今天下午,在德里贝尔拉大厦,我们亲爱的圣雄遇刺了。某个疯子朝他腹部开枪,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导师逝世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观众们就尖叫起来。他这几句话中的毒液进入他们的血管里面——成年男子捂住肚子在过道上打滚,不是在笑,而是在哭喊,哎呀!哎呀!——女人们扯着头发:城里最出色的理发师在中了毒的女士耳朵周围栽了跟头——电影明星就像卖鱼女人那样高声喊叫,在空气中闻到一种可怕的气味——哈尼夫低声说:“快走吧,姐姐——如果这事是穆斯林干的,那就完了。”

对每一格梯子来说,都会有一条蛇在等着……在《克什米尔的情人》那次半途而废的映出之后的四十八小时里,我们全家都待在白金汉别墅里面,(“用家具抵住大门,叫什么名字来着!”“母亲大人”命令,“有没有印度教的佣人,有的话叫他们回去!”)阿米娜也不敢去赛马场了。

但对每一条蛇来说,又都有一格梯子:最后收音机里宣布,刺客名叫纳塞拉姆·高德斯。“谢天谢地,”阿米娜忍不住说,“这名字不是穆斯林!”

甘地的遇刺使阿达姆一下又老了许多,他说:“没有什么好感谢这个高德斯的!”

但是,阿米娜只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头晕目眩地慌忙爬上这个得到解脱的长梯子……“归根到底,干吗不呢?正因为他叫高德斯,我们才得救了!”

阿赫穆德·西奈从他为自己想象出来的那个病床上起来之后,一举一动仍然像个病人。他用像毛玻璃那样含糊不清的声音同阿米娜说:“那么,你同伊斯梅尔说了去打官司。很好,不过我们是打不赢的。你得向这些法庭上的法官塞钱才行……”阿米娜匆匆赶去找伊斯梅尔,对他说:“无论如何,绝对不要把钱的事告诉阿赫穆德,男人有自尊心。”后来,她又同丈夫说:“先生,放心,我哪儿都不去。不,肚里的孩子一点也不累人,你安心休息,我得去买东西——也许还要去看看哈尼夫——你是知道的,我们女人总得找些事情打发日子呀!”

回家时又带着塞满了卢比的信封……“拿着,伊斯梅尔,他现在起床了,我们得赶快,还得小心一些!”每天晚上她都孝顺地陪母亲坐坐,“是的,您讲得当然不错,阿赫穆德很快就会有钱的,等着瞧好了!”

法院里一拖再拖,信封一个个都掏空了。孩子越长越大,最后阿米娜快要挤不进那辆一九四六年罗孚车的驾驶座上去了。她的好运还能长久吗?穆萨和玛丽像两只上了年纪的老虎一样争吵着。

是什么事情使得他们成为对头的呢?

是玛丽剩下的那点儿负疚、恐惧和耻辱,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她肚肠里发酵,从而使她(自觉?或者不自觉?)地以各种方式来向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仆挑衅吗?——或是鼻子朝天以表示其身份高人一等;或是在那位虔诚的穆斯林眼皮底下挑衅地数着天主教的念珠;或是泰然地让山庄其他的仆人称她为毛西,即小母亲,使穆萨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还有呢,就是她同太太亲得不得了——她们俩老是躲在角落里咯咯地轻声笑着,但正经古板、循规蹈矩的穆萨听得一清二楚,他自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