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嘀嗒嘀嗒(第6/8页)

街上的妖怪开始吼了起来,在德里,一个精瘦结实的人说道:“……在午夜钟声敲响、整个世界正在酣睡的时刻,印度苏醒过来,赢得了活力和自由……”在妖怪的吼声中夹着另外两个尖叫声、啼哭声、吼声,那是两个新生儿的号声,他们徒劳的抗议声和布满在夜空中的绿色、橘黄色的欢庆独立的喧闹声混杂在一起——“一个时刻降临了,这是历史上千载难逢的时刻,我们从旧世界跨入到新世界当中。一个时代就此结束,长期被压制的一个民族的精神得到了解放……”而在纳里卡尔大夫走进一个铺着橘黄色和绿色地毯的房间里时,阿赫穆德·西奈手上仍然拿着一把椅子,大夫通知他:“西奈老弟,就在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刻,你的太太生下了一个又大又健康的孩子,是个儿子!”这会儿我父亲开始想起我来(不知道……);他脑子里满是我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以致忘掉了手上的椅子。他心中充满了对我的爱(即使在……),爱的暖流从头顶心一直传到指尖上,他放开了手上的椅子。

是的,这要怪我不好(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正是我的面孔——不是别人的——有这种力量,使得阿赫穆德·西奈放开了手上的椅子。结果椅子以每秒钟三十二英尺的速度往下砸去,那时贾瓦哈拉尔·尼赫鲁正在大会堂里说“我们今天结束了一个倒霉的时代”,就在螺壳里吹出了自由的消息的当儿,我父亲却为了我的缘故也大声嚷嚷起来,原来椅子掉下来,把他的大脚趾给砸烂了。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这一阵喊叫使大家飞跑过来,一时间我父亲受伤的事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两位疼痛的母亲身上吸引过来,两位同时在午夜生产的母亲——因为范妮塔终于生出了一个块头很大的婴儿。“说起来真难叫人相信,”博斯大夫说,“这小家伙块头大得要命,老是拼命往外挤,要出来,真是个特大号的家伙!”纳里卡尔大夫一边洗手一边说:“我那边也是。”不过这话是过了一会儿才说的——眼下纳里卡尔和博斯正忙着对付阿赫穆德·西奈的大脚趾。已经吩咐助产士给两个新生儿洗澡包裹,这时候,玛丽·佩雷拉小姐做出了她的贡献。

“你去吧,你去吧,”她对弗罗丽说,“去瞧瞧要不要帮忙,这里我一个人应付得了。”

等到只剩下她一个人——手上抱着两个婴儿——两条生命听凭她处置——她为乔瑟夫干了那件事。这是她自己私下进行的革命行动,她一面想为了这件事他肯定会爱我,一面将两个巨大的婴儿的牌牌对掉了一下,让那个穷娃娃过上优越的生活,而让那个富人的儿子去跟着拉手风琴的过穷日子……“爱我吧,乔瑟夫!”玛丽·佩雷拉心中这样想,她就这样做了。在一个眼睛蓝得像是克什米尔的天空——这也和梅斯沃德的眼睛一样蓝——鼻子像克什米尔的外公一样大——这也和法国血统的祖母的鼻子一样——的特大号娃娃的脚踝上,她系上了“西奈”这个名字。

由于玛丽·佩雷拉的罪行,我被橘黄色的布包裹起来,我成为中了奖的午夜的孩子。这个孩子的父母其实不是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将来也不是他自己的儿子……玛丽将我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另一个特大号的“鲳鱼”用绿色的布包裹好,抱到了维伊·维里·温吉那里。这个孩子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棕色,两个膝盖像阿赫穆德·西奈的膝盖那样圆滚滚的,他从此变成不是我母亲的儿子。维伊·维里·温吉像个瞎子似的盯着玛丽看着,他几乎没有看见他新生的儿子,他也从来不知道中间分开的头发这回事……维伊·维里·温吉刚刚得知范妮塔生产过后没有能够活下来。就在午夜过后三分钟,两位大夫正忙着诊治砸烂的大脚趾时,范妮塔因大出血而死去了。

这样我便给送到了我母亲那里,她一点也没有怀疑到我不是她的亲骨血。大脚趾裂开的阿赫穆德·西奈坐在她床上,她说:“瞧,先生,这可怜的小子,他鼻子同他外公一模一样。”她查了查小孩只有一个脑袋,看得他莫名其妙。随后她完全放下心来,因为这证明算命的也不是事事都说得很准。

“先生,”我母亲兴奋地说,“你赶快去打电话给报纸,通知《印度时报》。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赢了。”

“……现在绝不能心胸狭窄消极地任意批评,”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对大会说,“也不能恶意中伤。我们要建立一个自由印度的雄伟的大厦,在这里她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好好生活!”一面旗帜展开了,它由橘黄色、白色和绿色组成。

“是英国人?”博多大惊失色地嚷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呀?你是英国血统的印度人?你的名字不是你的真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