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9

“我想跟你一起远远地离开这里,”他说。他伸出一条胳膊,搂着露辛娜的肩膀,用左手握着方向盘,“到南方的某个地方。我们开车走在海边悬崖长长的公路上。你熟悉意大利吗?”

“不熟悉。”

“那么,答应我,跟我一起去那里吧。”

“你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

露辛娜只是出于谦虚才说的这句话,但是,小号手却立即为自己辩白起来,就仿佛这一声你是不是有些太夸张针对的就是他蛊惑人心的说法,是她一下子就把它揭穿了似的。然而,他已经无法再后退了:

“是的,我太夸张了。我总是有些疯狂的念头。我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跟别的人不一样,我会实现我那些疯狂的念头。请相信我,再没有比实现疯狂的念头更漂亮的事情了。我真希望我的生活仅仅是一系列疯狂的念头。我真希望我们再也不回温泉城去,我真希望就这样把车继续开下去,始终不停,一直开到大海边。在那里,我会在一个乐队中找到我的位置,我们沿着海岸,从一个疗养地走到另一个疗养地。”

他把汽车停在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看到一片美丽的景色。他们下了车,他提议去森林里散散步。他们迈开步子,走了一会儿,然后在一条木椅子上坐下来,那些椅子是在往昔年代里造的,那时候,人们很少开车出行,人们更习惯来森林里远足。他一直搂着露辛娜的肩,突然带着忧伤的口气说: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生活得很愉快。这可是最严重的错了。实际上,我十分不幸。不光是这几个月以来,而且是好几年以来。”

如果说,露辛娜认为去意大利旅行的想法实在有些过分,并且带着某种模模糊糊的疑虑对待它(她的同胞中很少有人能够去外国旅行),那么,克利玛最后几句话里弥散出的忧郁气氛,对她来说却带有一种惬意的芬芳。她嗅着,就像在闻着一块烤肉。

“你怎么还会不幸呢?”

“我怎么还会不幸……”小号手叹了一口气。

“你那么有名,你有一辆漂亮的汽车,你有钱,你有一个漂亮的妻子……”

“是的,兴许很漂亮……”小号手不无苦涩地说。

“我知道了,”露辛娜,“她不再年轻了。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是吗?”

小号手明白,露辛娜对他妻子的底细无疑已经了如指掌,不禁怒火中烧。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是的,她的年纪跟我差不多。”

“可是你,你还不老。你看起来像个小伙子。”露辛娜说。

“只不过,一个男人需要一个更年轻的女人,”克利玛说,“而且,一个艺术家比随便什么人更是如此。我需要青春年华,你是不会知道的啊,露辛娜,我看重你的青春年华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我也想,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感觉到一种狂热的欲望,要解放自己。一切重新开始,换一个活法。露辛娜,你昨天来的电话……我突然有了一种坚信,觉得那是命运传达给我的一个信息。”

“真的吗?”她温柔地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我立即就给你回了电话?一下子,我就感觉到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必须马上见到你,马上就见,马上……”他闭上嘴,久久地盯着她看:

“你爱我吗?”

“是的,你呢?”

“我爱你爱得发狂,”他说。

“我也是。”

他朝她俯下身,把他的嘴巴压在她的嘴巴上。这是一张鲜艳的嘴,一张年轻的嘴,一张漂亮的嘴,柔软的嘴唇轮廓勾勒得很美,洁白的牙齿保护得很精心,一切都没有改变,一点儿没错,就在两个月之前,他屈服于诱惑,亲吻了这对嘴唇。但是,恰恰是因为这张嘴那时候诱惑了他,他透过欲望的浓雾隐约瞥见它,却不知道它真正的模样:舌头像是一团火焰,津液就是一口令人陶醉的美酒。只是在现在,在丢失了它的诱惑之后,这张嘴才突然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成了真正的嘴,就是说,那个兢兢业业的口子,通过它,那女郎已经消化了若干立方米的面团、土豆和菜汤,牙齿上带有少量的充填物,津液不再是一口令人陶醉的美酒,而只是唾沫的难兄难弟。小号手的嘴里满是她的舌头,活像是一团不好吃的食物,根本无法下咽,却又不好意思吐出来。

亲吻终于结束,他们挺起身子,又走了起来。露辛娜几乎很幸福,但她心里非常清楚,她给小号手打电话的目的,她迫使他前来这里的目的,还没有在他们的谈话中涉及,这很奇怪。她并不渴望长时间地讨论那个问题。相反,他们现在说的话,在她看来,才是更令人愉快的,才是更重要的。然而她还是想让那个目的——眼下在寂静中潜行着——摆到桌面上来,哪怕是悄悄地、秘密地、不动声色地提出来。正因如此,当克利玛在一番山盟海誓的爱情表白之后,说他为了能跟露辛娜一起生活而什么都愿意做的时候,她就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