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狗的眼睛(第3/3页)

她又吸了两口烟。而我自打突然开始看她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站在小圆桌前。我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她还是古铜色的;但已经不是硬邦邦、冷冰冰的金属,而是那种黄黄的、软软和和的、舒舒展展的铜。“我真想摸一下你。”我又重复了一遍。她说:“那样你会把一切都毁了的。”我说:“这会儿已经不要紧了。最多咱们把枕头翻个个儿,就能再遇见。”我隔着小圆桌伸出手。她一动没动。“你会把一切都毁了的,”我还没能碰到她,她又重说了一遍,“也许只要你在这张小圆桌后面转个身,咱们就会惊醒,而且醒来时不知会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可我还在坚持:“不要紧的。”她又说道:“就算咱们把枕头翻个个儿就能再碰见,可是你一觉醒来,还是会忘得一干二净。”我又向角落那边走去,她在我身后,在火上烤着手。我还没走到座椅那里,就听见她冲着我后背说:“我有时半夜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枕上的线头烧得我脸颊滚烫,嘴里反反复复的就一句话,一直说到天亮:蓝狗的眼睛。”

于是我待在那里,面对着墙。“天已经放亮了,”我没看她,说道,“敲两点钟的时候我没睡着。从那时起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我朝大门走去。就在我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又听见了她那永远不变的腔调:“别开这扇门,”她说,“走廊里满是奇奇怪怪弄不懂的梦。”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对我说:“因为刚才我去过那里,我发现自己脸朝左睡着了,才不得不回来的。”我已经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我稍微动了动门扇,一丝细细的清凉空气给我送来长满植物的湿润田野的气息。她又说开了话。我转过身,门扇悄无声息地在合页上转动,我对她说:“我看这外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走廊。我闻到的是田野的气息。”这时的她显得有些遥远,对我说:“这儿我比你了解得多。那是外面有个女人在做着和田野有关的梦。”她双臂交叉,架在火上,又说:“就是那个女人,她总想在乡下有个家,却一辈子没出过城。”我记得在以前哪一次梦中见过这个女人,可这会儿门半开着,我知道,半个小时之内我得下去吃早饭,于是就说:“不管怎么着吧,我得从这儿走了,我该醒了。”

外面一阵风吹来,然后又没了声息,能听见一个睡着的人在床上翻身时的呼吸声。田野里,风也停了下来。什么气味都闻不见了。“明天我能认出你来,”我说,“我只要看见街上有个女人在墙上写“蓝狗的眼睛”,我就能认出那个人是你。”她带着凄凉的微笑——那种尽心尽力地追求某种无望的、难以企及的东西的微笑——说:“可你白天什么也记不起来。”她又把双手放在小圆桌上,脸上蒙了一层凄苦的阴影:“你是唯一一个醒过来就把梦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男人。”

一九五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