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狗的眼睛(第2/3页)

“我就是你每天晚上梦见的那个对你说‘蓝狗的眼睛’的女人。”她还说,每次去饭馆,她先不点菜,先对服务生说:“蓝狗的眼睛。”而那些服务生都会毕恭毕敬地给她鞠上一躬,从不提起梦中有人说过这句话。然后她又把这句话写在餐巾上,或是用餐刀把它刻在桌面的漆皮上:“蓝狗的眼睛”。在酒店,在车站,在所有公共建筑的磨砂玻璃上,她都会用食指写上“蓝狗的眼睛”。她又说,有一回她进了一家药房,觉得那里的气味和某天晚上她梦见我之后房间里的气味一模一样。看着药房干干净净的崭新瓷砖,她想:“他应该就在附近。”她走近售货员,对他说:“我总梦见一个男人对我说‘蓝狗的眼睛’。”她说那售货员看了看她的双眼,对她说:“小姐,您的眼睛确实如此。”她又告诉他:“我得找到在梦里跟我说这话的男人。”售货员放声大笑,跑到了柜台另一边。她继续看着一尘不染的瓷砖,品着那气味。她打开小手袋,跪了下来,用唇膏在瓷砖上写下几个大大的红字:“蓝狗的眼睛”。这时售货员又从那边回来,对她说:“小姐,您把瓷砖弄脏了。”他递给她一块湿抹布说:“把它擦干净。”她还站在小圆桌旁,说,整整一个下午,她就趴在地上擦洗瓷砖,嘴里念叨着“蓝狗的眼睛”。到最后门口聚了一大群人,说她疯了。

现在,她说完话了,我还坐在角落里,在椅子上维持着平衡。“我每天都试图记起这句能让我遇见你的话,”我说,“现在我反正觉得我明天不会忘记。可我总是这样,每次醒过来总会把这句能让我找到你的话忘掉。”她说:“那句话还是你第一天发明的呀。”我对她说:“是我发明的,因为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有灰烬,可第二天早上我从来都忘得一干二净。”她在小圆桌边握起拳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至少可以记得,我是在哪座城市写下这句话的吧。”

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在火光照耀下亮闪闪的。我说:“现在我真想摸一下你。”她把一直盯着火焰的脸抬起来,她的目光抬起来的时候是滚烫的,像她,又像她烤火的双手;我感觉到她能看见我坐在暗处的角落里,在座椅上摇晃。她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说:“现在我说出来了,而且说的是真心话。”她隔着小圆桌向我要一根香烟。我指间夹着的烟头已经燃尽,我已经忘了自己正在抽烟。她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记不起把那句话写在哪儿了。”我对她说:“我也一样,第二天我也总记不起是哪句话。”她伤心了:“不是的。问题是我有时候也会觉得那是我在做梦。”我站起身来,向小圆桌走去。她离我还有一点儿距离,我继续向前走着,可手里拿着香烟和火柴,绕不过去。于是我把香烟递给了她。她把香烟紧紧咬在唇间,我还没来得及擦着火柴,她就弯下腰去够火苗。“这世界上总会有这么一个城市,那里的所有墙壁上都写着‘蓝狗的眼睛’,”我说,“假如我明天记得的话,我会去找你的。”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唇间的烟已经点着了。“蓝狗的眼睛。”她叹了口气,努力记着,香烟搭在下巴上,一只眼睛半开半闭。然后她用手指夹住香烟,吸了一口,叫道:“这到底是不一样。我这会儿暖和起来了。”她说这话的口气淡淡的,而且躲躲闪闪,就好像这番话她不是真的用嘴说出来的,而是写在了一张纸上;再把纸凑近火苗,让我读着:“我这会儿,”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纸片转来转去,让它一点点烧尽,而我勉勉强强能读完那些字,“暖和起来了。”而最后,那纸片完全烧尽,落在地上,皱皱的,小小的,变成轻飘飘的纸灰。“这样比较好,”我说,“有时候看见你那样,挨着小圆桌,发着抖,我心里有点儿害怕。”

我们这样互相看来看去已经有好几年了。有几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外面不知道什么人会掉下一只小勺子,把我们惊醒。慢慢地,我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的友情被一些东西,被一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支配着。我们的会面总是这样结束:大清早的,一只勺子掉落下来。此刻,她就在小圆桌边,看着我。我记得,从前在一个遥远的梦境里,她也这样看过我,我也是这样靠着椅子的后腿转来转去,面前是一个灰眼睛的姑娘。就是在那个梦里,我第一次问她:“您是谁?”她对我说:“我不记得您是谁了。”我又说:“我觉得我们以前见过面。”她面无表情:“我觉得我有一回在梦里见过您,也梦见过这个房间。”我又说道:“这就对了。我已经开始想起来了。”她说:“真怪。咱们真的在以前的梦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