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阿姨(第2/3页)

闲了一段时间后,阿姨在我们租房附近的电影院找到了一份清洁的工作。有时候我在厨房,她往布包里放装饺子的饭盒,我便问她怎么上班的。她说:“噫,工作是不累,就是磨人。早上老早去,晚上老晚回。幸好我住得近,来去方便。有个住在西二旗的,晚上两点电影散场打扫完,她老公骑车过来接她。”打包完毕,她喃喃自语,“老咯,工作不好找。”跟阿姨一起做清洁工作的,都是外地人,多五十岁上下,有一些是随子女来京,还有一些是夫妻俩过来打工。电影院每天人流非常多,打扫起来很是麻烦。轮到晚班时,有个小屋子供她们休息,一等电影散场,她们立马赶到影厅收拾垃圾。尤其是巨幕影厅,从最上面一排到最下面一排,收拾起来极其麻烦。有时候电影散场,往出口走去,我抬眼一看,就见阿姨穿着清洁工的天蓝色工作服,脚下搁着黑色大塑料袋,等着人群散尽。我没有上前打招呼,低头往边上走。在这种场合碰到,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有一天正在上班,忽然接到小文的电话,“你帮我一个忙。”她的声音从来是响亮的,现在听起来却很低哑,“我那两只鹦鹉,你帮我照料一下。我家里出了一点儿事。”我问她如何照料,她有些不耐烦,“哎呀,就是喂点儿小米就成了!”说完就挂了。一时间我有点生气,让人帮忙哪能是这样的口吻?!回家后,小白忽然跑到我房间来,小声地告诉我:“你知道吗,小文的爸爸得脑溢血住院了!她跟她妈今天已经坐火车回家了。”去厨房倒水,灶台上那锅阿姨炖的汤还没端下来,汤面结了一层薄膜。搁在厨房窗台的鸟笼,两只小鹦鹉,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默默地站在那里,时不时扑棱一下翅膀,又一次站定。

她们走后的那些天,我每天照例给鹦鹉准备好小米,换好清水。因为出差,我又把鹦鹉托付给朋友照顾。小文有时候会发短信过来问:“鸟儿还活着吗?”我回她还活着,问她父亲的情况,她告诉我,她们回去的当天,人就已经去了,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她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来过一次北京,是在过年的时候,我们都回家了。谁也没有想到那是她们一家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有时候小白说起来:“他们夫妻感情肯定不好,要不你看阿姨很少回老家,而小文老爸几乎不来北京。阿姨肯定是忍受不了,才跑到女儿这边生活。”我说:“你怎么知道阿姨不是为了照顾小文呢?”小白撇撇嘴,“那可未必。小文多大的人了,还需要照顾吗?你没听到她们经常吵架?小文也嫌她妈老跟在身边烦呢。”我说不知道。我把小文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小白后,小白又说:“你看要是阿姨在身边,小文她爸没准儿就能得到及时抢救。”我说:“那不能这么说,这样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小白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只要想起这个事情,我想阿姨会非常内疚吧。”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下班,我一打开门,见阿姨正在厨房炒菜。我跟她打招呼,她微微一笑。似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阿姨依旧是往日的打扮,头发剪短了,粉色外套,油烟大时咳嗽几声。饭也煮熟了,汤也端上了,菜也炒好了,阿姨叫小文出来,在大厅的大桌上吃饭。两个人默默对坐,各自吃自己的。这的确有点不同寻常,平日两人肯定要用方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她们做完饭,我开始炒菜,也不想做复杂的,就来个黄瓜炒腊肉、番茄鸡蛋汤。正在忙时,阿姨把吃完的空饭碗端到厨房。黄瓜切好片,倒进锅里,刺啦一响,阿姨“噫”的一声,“你做饭还是这么香。”我说:“阿姨你过奖了。”阿姨一边洗碗一边说:“恁香!我咋弄也不成。”

因为周末值班的缘故,周一我只要在家里上班就可以。大家都上班去了,整个住所静悄悄的,时不时听到窗外的鸟鸣声,还有楼下的老人聚集在小区葡萄架下的聊天声。忙完手头的工作,拿本书靠在躺椅上翻翻。过了一会儿,老觉得有隐隐的哭声传来,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渐渐地哭声越发大了起来。我起身开了房门,那哭声是从小文房间传来的。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平日在家做翻译的小易,也打开门探出头来,我便先进他的房间。关上房门,小易小声说:“这几天阿姨没有去上班,一直在家里,时不时听到她哭,有时候是号啕大哭。”我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小易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也踟蹰起来。那哭声变成了哽咽,一声一声,听得人心发紧。我说:“我们还是去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