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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父亲回来说他不舒服,还说自己在路上吐了血。母亲带他去卫生所检查,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多保暖不要着凉。父亲回来又说胃不舒服,夹菜时手指没有力气。母亲气恨地说:“你现在知道难受了?你白天干么子去咯?”父亲没有说话。第二天,他要去理发。母亲说:“天这么冷,理完发风一吹要感冒的。”父亲不肯听,一定要去理,理完发,也没等头发干,又去打牌了,结果吹风着了凉,又去医院打吊针。感冒还没好利索,又要洗澡,说身上难受,那时候我哥哥也回来了,大家一起劝他等好了再洗,天这么冷,会加重病情。他一定要洗,谁劝都不听。澡是洗了,结果晚上发了高烧……

母亲在电话里说起这些事情,连连叹气,“我现在说不动他了,说什么,他都不听。你一说多了,他就生气发怒,全身发抖。一旦顺了他的心意,身体又不舒服了,还是要你来伺候他。他现在变得太奇怪了。”我问了一句:“他过去不是这样的吗?”母亲说:“过去还是有商有量的,不像现在这么固执。”我忽然想起小时候睡在他们中间,没到清晨,天微微亮,父亲和母亲就开始细声细语地说话,那时候觉得很烦,影响我睡觉。现在想来,家里的大小事务,就是他们在那个时刻商量出来的吧。

母亲又说起养老保险的事情。有一次她听别的婶娘说,过了一定年纪,就可以凭证件去村里领养老金了。母亲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事情。”婶娘说:“我每个月都去领的。”母亲回到家,找到了证件,到了日子后,去村里问。工作人员一查看信息,说:“你的那份已经领过了。”母亲疑惑地说:“我没有领过啊。”工作人员说:“那就应该是你屋里的人领了。”母亲回来后问父亲,父亲说是他领的。母亲听罢,特别生气,“你凭么子拿我的证儿去领钱?你领了钱还不告诉我?!”父亲说:“有么子好说的,不都是自家屋里的钱。”母亲越发生气,“你拿了钱就想去打牌!以后我面前的是我面前,你不能拿我的这一份。”父亲没有理她,出门去了。母亲坐在家里,越想越气。

母亲嫁过来后,就知道父亲爱玩。他不爱在家里待着,一得空,就喜欢往别人家去打牌。母亲有时候找过去,他躲在门背后,任母亲怎么叫他,都不答应。有一次,母亲在地里捡完棉花,上了田埂,没有看到父亲的踪影,车子也不见了。母亲拖着两袋沉重的棉花回来,到了家后,崩溃大哭。婶娘们都过来看是怎么回事,而我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母亲跟婶娘哭着说:“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我实在是受够了。”有个婶娘说,“我看到他在建华屋里打牌。”说着,让我赶紧去建华家找我父亲。

沿着垸里的泥路走,我心里很害怕。天黑透了,家家都在吃饭。而我不知道母亲说的“过不下去了”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我的家就要这样散了吗?我不敢想。到了建华家,父亲在打扑克,声音喊得特别大。我叫他,他没听见,我再叫他,他看我一眼,“你么来了?”我说:“我妈哭咯。”他讶异了一下,“出么事情了?”我上前拉他,“你快回去看,莫打牌咯!”父亲说:“我把这盘打完。”我在边上等着他。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非常呛人。我忍耐着站在那里,他没有看我一眼,牌啪啪地拍在桌子上,手边压着一摞小钱。他牌倒一直打得不是很大。

好容易打完了一盘,又开始洗牌,我真着急了,“快点儿回去!”他的牌搭子说:“你要不回去看一下?”父亲顿了一下,起身,“要得,我回去了。”我立马冲出门,往后看,他慢腾腾地在后面走,我喊他:“你快点!”我很担心母亲已经离家出走了。父亲说:“催么子!”好容易到了家,母亲依旧坐在堂屋里,婶娘们都走了。我永远记得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样子,低着头,双手撑着竹床的边沿,没有哭泣,也没有大吼大叫,更没有抬头看父亲一眼。父亲也没有说话,倒热水洗脚洗脸。母亲起身去房间里睡觉了,父亲去开门时,门已经锁上了,只得跟我挤一张床。

有时候凌晨两三点,我会听到父亲在敲我房间的窗户,“庆儿!庆儿!”我睁开眼睛,很不愿意起床。我知道母亲故意把大门锁上,不让他进门。我站在母亲这一边,对他常常彻夜不归的行径很是愤慨,因而我拖延了很久,才十分不情愿地答应。毕竟,他是我的父亲。我不敢得罪他。打开大门后,他进来,脚也不洗了,往我床上一钻,带着臭气的脚冰冷地贴在我身上。我一再躲开,他也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