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

我简直目瞪口呆,我的嘴大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海蒂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赤裸着上身,把一条我从来没见过的黑色裙子脱到了胸部以下的位置。她的头发散乱着,好像盘过,现在却松了。脸上的妆一道一道的;黑眼线,我从来没见过我妻子描眼线;深色的口红,蹭得到处都是。婴儿在尖叫,发疯似的,我必须对自己说海蒂是不会伤害婴儿的。

海蒂喜欢孩子。

但是,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我环视了一下我的家,感受到空旷的同时,马上注意到我工作室的门。杨柳,也是克莱尔的房门关得严严的。“海蒂,”我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走进自己的家,关上房门。“杨柳在哪儿?”

我怕克莱尔拿着刀躲在门后,所以压低了声音。我暗想这都是克莱尔干的,她扒掉了我妻子的上衣,吓得婴儿恸哭。但是,海蒂并没有被捆在沙发上,她没有受到任何束缚。

我颤颤巍巍、断断续续地说出那几个字。我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迸出来的。我的喉咙发干,像沙滩;我的舌头变得有原来的两倍大。我眼前晃动着卡西迪·克努森半裸的身体,后来一个男人和女人被刺死在床的画面代替了她。

“海蒂。”我又叫了一声,这时我看清了,她把孩子放在胸口上。海蒂永远不会伤害那个婴儿的。我又提醒自己一遍,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明白了,恍然大悟,我知道海蒂在尝试什么,我的老天!

我的心脏完全停止了跳动。我不能呼吸。

我突然冲进屋里,拼命要从海蒂手里夺过婴儿。

海蒂在我抓住她之前一下子站起来,搂住婴儿,就像是她的孩子似的。我想起婴儿腿上的胎记。“医生说我们应该认真考虑切除。”她说过,她跟我说过。我们像谈论自己的孩子一样讨论过这个问题,讨论过我们的宝贝。

我顿悟,海蒂执着地帮助一个在火车上遇见的无家可归的女孩,根本不是为了杨柳。

而是为了这个婴儿。

突然,我就不担心杨柳躲在工作室里面了;我开始担心海蒂做了什么伤害那个女孩的事。

“杨柳在哪儿?”我再问一遍,顾忌着海蒂和婴儿。我和她们保持着一两尺的距离。然后,她还是不答话。“杨柳在哪儿?海蒂?”

海蒂的声音呆滞,在婴儿的哭声里几乎听不见。但我从她的嘴唇里可以看出来,只有简单的一句解释:“她走了。”

醒醒,醒醒,醒醒!我的意识在尖叫,这肯定是昨晚狂饮的后遗症,肯定不是现实。

“她走了。”我对着海蒂重复了一遍,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然后我问:“去哪儿了?”我的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种可能,无数种能把我吓得半死的可能,一个比一个凶险。

可是海蒂不回答我的问题。

婴儿在她的怀里挣扎。我从椅子上抓起一条毯子递给她,让她披上。“把孩子给我。”我对我的妻子说,可是她摇着头,向后退,一直退,退到飘窗前,中途踩到了猫尾巴。为了缓和气氛,我建议道:“我抱一下露比,你穿好衣服。”对海蒂亲切的棕眼睛里冒出的冲动毫无准备。她的眼睛开始发狂,皮肤变红。

她开始尖叫。

她说出的词乱七八糟的,像电视里的头脑风暴节目似的。一些毫无逻辑关系的词,弄得我一头雾水。诸如婴儿和朱丽叶,朱丽叶。她一定唠叨了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了。

可婴儿是卡拉。

“海蒂,”我说,“这个孩子是……”

“朱丽叶,”她厉声说,一遍又一遍地,“朱丽叶!”她怒吼着,孩子受到越来越多的惊吓。

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对它的记忆太遥远了。然而,我还是想起来了,星星点点的。海蒂——几年前——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哭泣;海蒂把避孕药一片一片地倒进马桶里冲走,掩盖她的哭声。

现在,她在叫我的名字:骗子、凶手、小偷。她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她没有,但她在下意识地挤压婴儿。婴儿在哭,海蒂也在哭,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顺着她的脸流下来。

“你搞错了。”我尽量温柔地说。海蒂已经深信不疑,那个婴儿,那个孩子,是她十一年前因为重病失去的那个孩子。我可以解释这种愚蠢的行为——事实是那个孩子死了,事实是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他或她应该十一岁了——但是我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妻子了。

我走过去,伸出手要孩子,但是海蒂夺路而逃。“这个孩子,海蒂,这个孩子不是……”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不能。我被她眼睛里的狂乱吓到了,不知道她会对孩子做出什么,尽管不是有意的。海蒂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婴儿,无论如何不会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