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

阿德勒夫人在事先约好的日子过来,像往常一样带来赛格尔夫妇的信,但是这封信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进门之前,她先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跺掉大毛靴上的雪。进门之后,约瑟夫接过她的外衣搭在椅子扶手上。我们走进厨房,每次都是这样,围坐在木餐桌旁边,吃过药的米利亚姆给我们端茶、送饼干。

这封信不是讲我的莉莉上学有多好,长得有多快。不是的,这是一封和以前天差地别的信。这封信让我的血液变冷,屋里的空气稀薄得让我无法呼吸。我两手颤抖地攥着信,大声地读出来——约瑟夫要求这样做,他不想被蒙在鼓里——大概十个月前,大莉莉发现自己出人意料地怀孕了,露丝(莉莉)已经在十二月成为了姐姐。信里满篇皆是有关婴儿的细节描写,浅色的眼睛、柔软的头发、乖巧的举止、悦耳的咿咿呀呀声。大莉莉说这是她和保罗梦寐以求的: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的名字叫卡拉 16,和莉莉合二为一。而我的莉莉被排除在外了。被遗弃了。她不是大莉莉和保罗梦寐以求的孩子。

“怎么可能?”我带着哭腔地说,“她不是……我以为……”我把信放到桌子上,使劲吞下喉咙里的肿块。我不能让约瑟夫看见我的眼泪。站在一边的艾萨克对着墙,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

社工总是笑眯眯的。“太好了,”她说,“多大的一个惊喜啊。想象一下,露丝——姐妹,”好像露丝从来没有过姐妹似的。我的妹妹,我的。“有时候,”她像对傻子说话似的放慢语速对我解释:“是这样的。我从来不认为有绝对不能生育这回事。只是——”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够幸运。”

他们的生活里有了小莉莉,不幸的是她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孩子。

信里没有提到我的莉莉,只是炫耀地说她成了姐姐。信里絮絮叨叨的都是卡拉的生活:她安安静静地睡整宿觉,大莉莉觉得通过生育自己的亲生骨肉获得了升华。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是大莉莉和卡拉,我的莉莉在背景里像个多余的人。她的头发一团糟,白衬衫的前面还沾着红色的酱汁。

卡拉则一尘不染,穿着看起来柔软至极的淡紫色连体服,戴着斜纹粗棉布的头巾和一个蝴蝶结。

信里没有莉莉写的东西,没有三年级的学校照,没有画着红鸟和树枝的信纸,没有信封上扭曲的签名:露丝·赛格尔。

我的莉莉被人取代了。

我整日整夜地被这件事情折磨着,一连几晚都睡不着觉。我想知道他们怎么对待莉莉。赛格尔夫妇还会一直照顾她吗?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是不是就不善待莉莉了?他们会不会觉得两个孩子太多了,决心要把莉莉送回教养院呢?莉莉在那里等待下一个收养家庭,去像我生活的家庭一样讨厌的地方。她要一直住在教养院吗?还是等到十八岁的时候被赶出去自谋生路,像科罗拉多街和内布拉斯加街上的流浪汉一样生活吗?我只能想象。我的脑子里总出现赛格尔夫妇冷落她的画面,强迫她一辈子穿着那件脏了的白衬衫。半夜三更,总有个名字搅得我心神不宁:卡拉。卡拉。

我恨这个名字。我恨她。

卡拉毁了我的莉莉的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我所有醒着的时间都在读大莉莉的信,翻来覆去地看,盯着大莉莉和她的孩子的照片,我的莉莉被远远地扔在背景中,几乎不在照片里。

那张照片和其他的照片不一样,约瑟夫竟然让我留着。事实上,他把照片贴在了花壁纸上,唯恐我忘了这个婴儿,那个卡拉,是她剥夺了我的莉莉幸福的童年。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


16小女孩卡拉的英文名字叫Calla, 大莉莉的名字是Lily, Calla Lily在英语中是马蹄莲的意思。这里她们各取一部分作为名字,表示一个整体,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