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什的怒火(第2/6页)

1865年,萨德本骑着那匹黑马回家了。他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妻子去世的那年冬天,他的儿子也阵亡了。他怀里揣着李将军亲手颁发的勇士嘉奖令,回到了破败不堪的种植园。有那么一年的光景,他的女儿还时不时得到那个住在破鱼棚里的人的一些寒酸接济。十五年前,他允许那个人住进了鱼棚,到他回家那会儿,早把那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去接他的时候,沃什那样子可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瘦条条的,看不出岁数的大小,那眼神照旧苍白无力,带着疑问,那神态怯生生的,有那么一点儿顺从,也有那么一点儿亲近。“上校,”沃什说,“他们杀了我们的人,但是并没有把我们打败,对吧?”

在接下来的五年中,他们就是用这样的主调交谈的。眼下,他们俩喝的可都是装在瓷水壶里的劣质威士忌酒。他们已不在斯卡珀农葡萄架那儿喝酒了。萨德本在公路边上新开了一家小店,他们就在小店的后院里喝酒。这个小店只是一间支起很多搁板的屋子,萨德本雇了沃什卖卖货,看看门。他向黑人和像沃什这样的穷白人,卖点煤油、吃食、糖果、廉价的珠子和丝带什么的。这些人走路或是骑着枯瘦的骡子来到小店,为了一毛钱或几分钱,跟这个曾在自家富饶的土地上纵横驰骋;曾在战场上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人,讨价还价——那匹黑色骏马眼下还活着,它可是主人的宝贝,住的马厩比主人的住所还要好呢。这些人没完没了,直到萨德本勃然大怒,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关上店门,从里面上了锁,然后就和沃什到后院里喝酒去了。不过,他们俩的谈话不再风平浪静。放在过去,萨德本躺在吊床上,目中无人地自言自语着,而沃什就蹲在柱子旁开心大笑。可眼下他们俩都端坐着,尽管萨德本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而沃什坐在随手拿到的箱子或小桶上。即使这样,他们也只是坐那么一小会儿,因为过不了多久,萨德本就会暴跳如雷,无法自制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猛冲,大声嚷嚷着要单枪匹马赶往华盛顿,去杀林肯(已经死了),去杀谢尔曼(已经是平民了)。“杀了他们!”他大叫着,“像狗一样杀了他们!”

“好啦,上校。好啦,上校。”沃什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快要倒下的萨德本。这时,他会强行拦住路过的马车。要是没有的话,他就走上一里路,向最近的邻居借一辆马车回来,然后把萨德本送回家。眼下,他可以走进主人的大宅子了——他这么做已经很久了。沃什用借来的马车送萨德本回家,轻声细语地哄着萨德本上马,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匹马或一匹种马似的。萨德本的女儿开门让他们进屋,但是一句话也不说。他会架起沉重的萨德本穿过曾经是白色的正门。正门拱顶上的楣窗玻璃都是从欧洲进口来的,缺了玻璃的地方眼下被钉上了一块木板。他们走过一条磨光了的天鹅绒地毯,来到主楼梯。可如今的楼梯看上去就像是色衰的幽灵,两边的扶手掉了漆,光秃秃的木板通向了卧室。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沃什把萨德本放到床上,帮他脱掉衣服,然后静静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萨德本女儿就会来到门口看上一眼。这时,沃什会告诉她:“没什么要紧的。别担心,朱迪丝小姐。”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过不了多久,沃什就会躺到床边的地板上,但他并没有睡觉,因为午夜前,床上的人会时不时翻一下身,呻吟着,嘴里叫唤着:“沃什?”

“我在这儿呢,上校。你接着睡吧。我们没被人打败,是吧?你和我还能再打一仗呢。”

就在那段时间,沃什看到了外孙女扎在腰间的那条丝带。她现在十五岁了,已经是大姑娘,可也不算是早熟。他知道这条丝带是从哪儿来的——过去的三年中,他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丝带,即使她对自己撒谎也没有用。可是她并没有撒谎,倒是很大胆,一副闷闷不乐、忧心忡忡的样子。“好啦,”他说,“如果上校愿意送给你,我想怎么着你也得谢谢人家。”

甚至他看到那条裙子时,他的内心还是很平静的。她对他说,这条裙子是萨德本的女儿朱迪丝小姐帮忙做的,说得遮遮掩掩,那神情既有违逆,又很害怕。那天下午,他关上店门,跟随萨德本去后院的时候,他的脸很阴沉。

“把酒壶拿来。”萨德本命令道。

“等一下。”沃什说,“待会儿。”

萨德本也没有否认裙子的事。他问:“怎么了?”

沃什迎着他傲慢的目光看去。他平静地说道:“我认识你二十年了。你让我做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我都快六十岁了,可她才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