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废墟狂想曲(第15/15页)

印度和英国之间的这场邂逅,终归破灭,它在双重的幻想中落幕。新的觉悟使印度人不可能回到从前,他们对“印度民族性”的坚持,却又让他们无法迈开大步向前走。在这个国家,你也许找得到一个自从莫卧儿时代以来就不曾改变过的印度,但事实上,它已经改变了,而且改变得非常彻底。你也许会认为,印度模仿西方所取得的成果是积极正面的,直到你发觉(有时感到很焦躁,有时感到很不安):东西方之间的全面沟通和交流,是不可能的;西方的世界观是无法转移到印度的;印度文化中依旧存在着一些西方人无法进入的层面,可以让印度人退守其中。在今天的印度,消极的东方世界观和积极的西方世界观都已经被稀释、冲淡了,两者互相制衡。西方文化对印度的渗透不够彻底,英国人试图改变印度人的信仰和文化,结果却知难而退。印度的力量和印度的生存能力,来自消极的世界观,来自印度人特有的近乎本能的生命延续感。这种人生观一旦被稀释,就会丧失它的力量。在“印度民族性”的概念中,生命延续感注定会丧失。创造的欲望和动力消退了,印度人得到的不是生命的延续,而是生命的停滞。这种现象,反映在“古代文化”建筑物中,反映在许多印度人感叹的生命元气的丧失(其实,这主要是心理上的,而不是政治和经济上的),反映在邦迪和他那群朋友的政治闲谈⑫中,反映在“俱卢之野”寺庙的石雕里——一群死气沉沉的马和一辆静止不动的战车。湿婆神早已不再跳舞。

撰写本章之前,如果我有机会阅读加缪的《反抗者》,我也许会采用他的术语。加缪所说的“具有反抗的能力”,正是我所说的“积极进取”和“具有自省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加缪举印度教徒和南美洲的印加人作为例子,证明世界上有些民族缺乏反抗的能力。“反抗的问题……只对生活在西方社会的人有意义……由于政治自由理论的兴起,在我们社会中,人们越来越察觉到人的价值,而政治自由理论的实践,也使得人们对现存体制越来越感到不满……这个问题牵涉到人类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日益增长的自觉。事实上,对印加人和印度教贱民而言,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为他们的传统文化早就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相信,传统是神圣的。在一个把某些事物奉为神圣的社会中,反抗的问题根本无从产生,因为这样的社会不可能出现真正的问题,一切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玄学被神话取代。人世间不再有任何问题,只有永恒的答案和评论,而这些也许是属于玄学的范畴。”—作者原注

“我们可以将‘服从文学’(大致上跟古代历史和古典时期同属一个时期)与崛起于现代世界的‘反抗文学’区别开来。我们发现,在‘服从文学’中,小说并不多见。少数称得上是小说的作品,描写的多半是幻想,而不是真正的人生经历……这些作品只能说是童话,不配称为小说。在后来兴起的‘反抗文学’中,小说形式才获得真正的发展,直到今天,依然充满旺盛的生机和无穷的潜力……现代长篇小说的诞生,恰逢反抗精神的兴起。它在美学的层次上表达相同的理想和追求。”(加缪《反抗者》)—作者原注

克莱夫将军(Robert Clive,1725-1774),英国将军,为英国独占印度奠定基础。

寇松勋爵(George Nathaniel Curzon,1859-1925),英国政治家,1899 年至 1905 年担任英国驻印度总督。

喜马偕尔,印度北部的一个邦,首府即西姆拉。

沃伦·黑斯廷斯(Warren Hastings,1732-1818),英国政治家,1773年至1785年担任英国驻印度第一任总督。

汤姆·琼斯是18世纪英国小说家亨利·菲尔丁(Henry Fielding,1707-1754)代表作《汤姆·琼斯》的主人公。亚当斯牧师则是其另一部作品《约瑟夫·安德鲁斯》中的人物。

札格纳特,印度教保护之神毗湿奴的第八化身牧牛神克利须那的神像。印度教徒相信,在祭典中被运载这尊神像的车子辗死,即可升天。

埃洛拉,印度南部村庄,以印度教遗迹闻名于世。

图拉真(Trajan,52-117),罗马皇帝,公元98年至117年在位。

麦克斯·马勒(Max Muller,1823-1900),出生于德国的英裔梵文学者与语言学家。

拉达克里希南(1888-1975),哲学家和教育家,1962年至1967年任印度总统。

泰卢固,一个聚居在印度东南部安得拉邦的种族。

参阅本书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