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综合与模仿(第2/6页)

但是,不,这些都是外行的痴心妄想。顾名思义,牛车的关键始终是阉牛的问题。对科学来说,困难的是这种牲口不轻便的形体。阉牛不同于马,它无法适当上套。牛颈套轭,自古而然,而时代则要求变化。套轭的方法不但没有效率,而且会造成牛颈疼痛和皮肤癌,缩短牲口的工作寿命。德里那个热心牛车的人告诉我,一头阉牛只能活三年。但这是热心的夸张,其他人告诉我阉牛可活十到十一年。为改良牛轭,很多研究工作致力于阉牛在提拽时的拉力问题。最现代化的监控技术都派上了用场,在南方某地有一头阉牛,它干的显然不过是一些安逸的小活儿,却被装备得像个苏联太空人。

印度是一个充满了新闻炒作的地方,我去南方的时候,希望能够看看这头牲口,见见那个已成为牛车之王的科学家。但那人正在国外讲学,他在国外很受欢迎。一些特定的话题,比如贫困以及中层技术,令这里的专家们很忙碌。他们疲于应付国际研讨会、座谈会和基金会。富国出钱,他们口授指导性的观念,这些观念是富人对穷人的观念,有时是关于什么对穷人有好处的,有时不过是表达警告。他们,那些富裕国家,现在甚至忙着输出他们对工业文明的浪漫怀疑。这些怀疑伴随着每一种巨大的成功而到来。说他们浪漫是因为他们并不希望破坏成功,或是丢弃这种成功的成果。但印度以自身虚弱无力的方式诠释着这种怀疑,以此调和自身与自身的失败。

复杂的外来观念被印度的敏感性强行蒸馏之后,通常只剩下被洗净的、无害的内容,它们总是通过宗教和现今的科学回溯到过去和无效状态,回到纺轮和牛车中去。中层技术本应是向前的一次跳跃,跃过已被接受的解决方式,成为新的契合需求和资源的认知方式。而在印度它转了一圈,又很像是回到了旧式的感伤主义,感伤贫穷和旧有的方式,中层技术被困在了牛车上。对关心牛车的人而言,它是一种奇妙的知识历险,但实际乏善可陈,脱离现实和需要。

科学在南方寻求机会改良牛车,同时也在古吉拉特邦艾哈迈达巴德的新式、现代、装备豪华的国家设计学院(依照同样的“中层”原则,并作为穷人时尚的一部分)为农民设计或重新设计工具。在楼下玻璃墙展室内展出的已完成成果中,有一个背携式农用喷洒器,亮丽的黄色塑料外壳看上去足够时髦。但让人猜不透的是,为什么他们认为在艾哈迈达巴德有必要重新设计这个装备(除了急于把这个枯燥的东西变成亮丽、时髦的塑料外)?这种东西在茶园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都很普通,而且可以说已足够精简了。他们添了什么东西?在黄色的塑料壳里的确加了点东西。一个沉甸甸的马达,那玩意儿足以让农民因为长时间背负而残废。在印度一些地方,农民已不得不以农具的重量来判断好坏,因为有时要扛着犁走上很长一段路去田里,他更愿意选择木犁而不是铁犁。我的导游知道这件喷洒器很重,不过没有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尽管如此,喷洒器还是现代产品。楼上则有个四年级学生,显然是学院明星之一,他就是为古代世界设计工具的。他展示了一件磨刀机。不过我说不出这东西和其他笨重的磨刀机究竟有什么不同。他主要的兴趣是在收割工具方面。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赞成用镰刀,他也反对用长柄大镰刀,因为被割下的茎秆落在地上太沉。取代长柄大镰刀和小镰刀的是看似锋利的大剪刀般的长柄工具,制作粗糙,无疑是为农民做的,所以必须粗糙而简单。放在地上时,厚金属刀锋呈小V字形,但只有一边的刀锋可以活动,农民必须把这片刀锋与固定的刀锋分开,然后(用设计者目前尚未想出的方法)收拢剪下一刀。

作为一项发明,它给我的感觉比古罗马时代的收割机(一种用牛推动的、边缘带锯齿的圆盘)还落后几个世纪。不过生长在城市里的设计者说,他在乡下待了一个星期,农民们对此很感兴趣。我说这件工具需要使用者站立操作,而印度人在干某些活的时候喜欢蹲着。他说必须对人们进行再教育。

他的另一项设计绝对需要站立。这是一双收割鞋。左鞋前端是窄窄的刀锋,右鞋的右侧是一个长一些的弯曲的刀锋。于是农民在成熟的谷田里穿行,左脚踢着切割,同时右脚画一个宽弧来切割——丰收舞蹈。我觉得这解释了为什么在楼下展室中的设计品(黄色的农用喷洒器,有着各类公司商标的标牌,底座过分时髦、窄得立不稳的茶杯)中间会神秘地摆上一个轮椅。轮椅一定是为农民设计的,如果我的实验有效,手动的内轮会导致病人的关节被外轮擦破,而轮椅停下时,椅子本身会把病人往前推一下。我的导游不偏不倚地说,是的,椅子是会如此,病人必须记住要靠后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