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湖中之屋──重返印度(第3/13页)

过了这片新开发区一点距离,在湖滨大道尽头,就是坐落在一片宽阔土地上的王宫大饭店。这回我就下榻于此。这家宾馆过去是克什米尔大公的夏宫。它是建于三十年代的庞大而朴素的建筑,低矮宽广,远离湖和大道。倒数第二代大公辟植的苹果园正值开花季节,杏树也一样。和城里的泥土色比较起来,这里的颜色可说是极其鲜艳的春绿。

这座建筑还是真正王宫的时候我来过。一九六二年,大公卡兰·辛格就住在这里,他在克什米尔邦的官职是邦长,我曾不止一次受邀到王宫吃晚餐。有一次赴宴,我乘坐“通嘎”——一种马拉车,马匹颠簸地爬着长而陡峭的车道。我走路都还更快一点。坐在通嘎里让人觉得很荒谬,但我不知该怎么办。这种情景看在等候的官员眼中可算有损尊严:他们终于开了一辆吉普车来救我。

我记忆中的王宫大门及房间已不复存在。楼下走廊的地毯已经磨损。楼上,我的房间外有暖热的厨房气味,在一道混凝土屏障后方,可以瞥见员工的住处。我的房间很大,家具不算完备,粗绒毛地毯是鲜绿色的。已经没有光辉荣耀之景,也没有享福或欢乐的气氛:只是在春天的潮湿空气之中感觉这是一栋破败、如今有太多东西需要修复的巨大建筑,一栋对住在其中的人显得太大的建筑,一栋刚刚为旺季开放、准备迎接夏天和度假宾客的建筑——但你觉察得到,由于山谷里宗教政治动荡,度假的夏日可能不会降临在这里。

从窗口望出去的几座花园倒是整理得井然有序。草坪剪得很短,两棵大树刚截去树梢,花圃呈现各种鳞茎植物的花色以及花种袋上常有的色彩。两个穿牛仔裤的日本女孩先后蹲在红色郁金香前发出小声尖叫,摆着姿势让另一个人拍照。眼前,过了杨树的新枝及柳树柔软的黄绿色新叶这一片春天的新绿,往外和下面看就是湖水。远方的山顶上有新雪。可真身在王宫,这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景观:从窗口看不见右边湖岸上的新建筑,较低山腰上的梯阶台地,也看不见左边的一排排船屋。

往左边一点距离就是丽华大饭店。我立刻就朝它而去,不想拖延时间。我上了一辆旅馆出租车。它有最低消费额。那车费坐个两三回都够,我甚至可以走路过去。昔日克什米尔令人愤怒的事情开始越过这许多年重新回到脑海中。

前面大街上的人群让我做了误判,湖上那一团新的杂乱景象使我无法估算丽华大饭店的位置,我在一个登船堤阶上过早下了车,跟当班的船夫你一句我一句谈起到丽华大饭店的船费。船夫只有小孩那般高,他在褐色长袍下的身材也像孩童一样。他的皮肤苍白,有斑痕,有几处颜色不一样;细瘦的颈上是惨白的小脸;浅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他这形貌是冬天挨过饿的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就像他讨价还价的声音一样充满了愤怒。一九六二年我不曾在堤阶上见过像这样的人,那时可也没有这样的人群、这样的喧闹人声。

我们谈妥,以二十五卢比的价钱渡湖到丽华大饭店,这相当于一英镑:太贵了,贵了五倍。

流经我的指间的湖水冰凉。尽管有这么多船来来往往,湖水仍然是一片春天该有的清澈。湖里多的是小鱼,确实赏心悦目,湖底的羊齿植物缓缓在水流里摇摆。(过后,在盛夏时,水会变得混浊。)一九六二年还很空旷的湖面,现在是一长排船屋,每个船屋各有招牌和台阶。几个船屋之间似乎以有栏杆、木柱支撑的木头步道相连。

船划过这里,往两边都是商店和补给用船屋的那条水道划去。不久——这段船渡铁定不值二十五卢比——就到了丽华大饭店,现在大招牌上写的是改正过的拼法。它不再是我曾经住过的不起眼的小屋和湖上花园。如今,尽管附近多了那么多商业活动,它可是异军突起的建筑:坚固,混凝土墙,厢房可多呢,山形墙叫你看不完。

几年前人家寄给我的照片中的丽华大饭店是一栋两层建筑。现在看起来屋顶又加高了,添了三楼。山形墙不知怎么在底端斜出、变厚,几乎有曲棍球杆那样的弧度。看那陡峭的斜屋顶,这仿佛是西藏或日本的建筑。

我记得丽华大饭店旁边湖上有一些平坦的莲叶。现在还有几片,但它们没有长在渡船小码头周遭、拦住垃圾的高草那么显眼。这家旅馆一向位于船路交汇之处,现在这一带有如从住宅区变成了商业区。隔着各条船路,丽华大饭店前后左右都是系泊在凌乱的、黑色小岛还没消失部分的船屋店铺,以柱子撑着、用木头和瓦楞铁皮搭建的简单店铺以及手工艺品商店。丽华大饭店在一个角落里设了自己的杂货店,墙面有一张很大的广告,旁边是一家克什米尔皮革及羊毛制品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