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尊之影(第9/29页)
古特吉没有再回到安得拉邦。“我在一九七九年进入了旁遮普邦政府——这是印度行政官管理署的借调派任——一直服务到一九八○年。这是一段很好的经历。我认识首席部长,他是个正直的人。我们一起推动分散某些权力核心的大工程。那对民主很有帮助。”
这时他也开始在政治上活跃起来。“到处听得到宾德兰瓦勒。”这个人就是后来成为锡克政治之“恶魔”的基本教义派或复古派传教士。“自从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三日”——四月十三日是锡克人的重要日子:它是收获庆典的日子,也是被选来办大事的日子:第十代师尊就在这一天主持锡克教徒的首次入教仪式——“自从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三日以后,他声名大噪。他是刚刚成为神学院院长的年轻人。”宾德兰瓦勒成名的直接原因来自他跟一个被称作尼朗伽利⑥的锡克教派的争执。“尼朗伽利派跟独立一样历史久远,是十九世纪晚期就开始的锡克教改革运动。后来,有一位叫布塔·辛格的人继续领导着这个运动,政府则支持他,想借此制造锡克教徒的分裂。”从这段话听不出煽动尼朗伽利教派的到底是英属印度政府还是独立后的印度政府。“在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三日一场反对尼朗伽利教派的示威中,宾德兰瓦勒的十三个拥护者被射杀。”
在这种骚动的气氛之中,古特吉开始从事政治活动。他着手帮圣师朗格瓦尔处理旁遮普的供水问题。朗格瓦尔是另一位宗教领袖,后来在一九八五年,即宾德兰瓦勒和许多其他人在金庙被军方击毙后第二年,他也被谋杀。
古特吉解释他跟朗格瓦尔的交往,他说:“锡克教的理念是为人类服务。正好有这位我的人民的代表要我一起参与这场运动。每个人都应该先为自己的人民服务,再通过他们为全人类服务。”
他在一九八二年辞职离开了印度行政管理署。“我的任命到期了。另外,我宣读了一篇讨论锡克问题的文章,那也引起了一些麻烦。我觉得别人希望我离开公职,我觉得政府不赞同我的宗教活动。”
前一天他告诉过我,当他远离家人在台拉登就读寄宿学校时,他读过一些关于“我的人民”的苦难的叙事诗歌,后来,卡布尔·辛格也向他谈到了锡克教徒所受的迫害。我觉得这不足以解释他的生平变化。现在,我想到再问问他的童年往事。
他家人怎么得知台拉登这所寄宿学校的?他是一个人前往,还是有村里的其他男孩一同入学?
“我们三个人一起入学。我哥哥,我堂兄,还有我。有一个我祖父村里的男孩已经在学校就读了。办校的是圣派屈克修道会的爱尔兰修士团。”
“你多久回家一次?”
“假期才回家。我得到了一个教训。我绝不会把我的孩子送到寄宿学校读书。”
“什么时候入学的?”
“一九五一年。从一九五一年到一九六一年。”
“可是一九五一年你才四岁。”
“我每天都会坐在床上,祈祷学期马上结束。我们每六个月可以回家一趟,前后一个月左右。”
从四岁到十四岁离家在外:前一天他所提到的记忆包括跟祖父一起骑骆驼的往事,他那位很有绅士风度的祖父穿干净衣服,缠白色头巾,戴手表,有一辆马车,雨季开始时会制造治疗蛇咬伤的药物——所有这些应该就像是对于一个消失的乐园的记忆,跟他在台拉登十年之间逐渐认识的真正的印度应该有天壤之别。
我也想到——但这是在两三个月之后了——可能就在那间爱尔兰天主教会学校,漫长十年间每个学期整整六个月受着那些爱尔兰修士影响,而且这是在五十年代,离殖民时代还很近,是在嬉皮及其他人发现一个充满灵性与浪漫的印度之前的十年——我想到,可能就在那十年的孤独之中,古特吉发觉天启式宗教较为真挚并具有现代性,并希望用这种非印度的神奇力量来增强自己的信仰。
但关于天启式宗教的这个想法很久以后才在我心里浮现,我已经无法再向古特吉问起。早先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想着四岁小孩离家在外的事。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是否认为从别离和孤独之中获得了什么?
他说:“我觉得,如果没上寄宿学校,我就无法明白事情的基本道理,就绝不会想搞清楚某些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请他谈谈他老家那座村落所经历的变化。
“经历了一场革命。态度改变了——譬如说,最明显的是对大家庭制度的态度。农村关系改变了。我祖父一度拥有三千亩左右的土地。每年他都会买些地。”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岔开话,仿佛附带地说:“可是我父亲却没受多少教育,只读到四年级。我祖父”——古特吉童年记忆中的那位绅士——“不看重教育。我在读文科硕士学位时,有一天听到祖父对我父亲说:‘你为什么不叫这孩子别再读书了?’他以为我还在读中学呢。为了避免不敬,我父亲说,‘我能怎么办?他可不听话。’”自从我们见面以来,古特吉这时头一遭出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