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克(第6/9页)

“唉,现在人人都会这么想。”利克说。

他们走到了海边。大海在阴沉的天空下有点浑浊,泛着波浪,泡沫不时飞过护栏,溅到人行道上。四下无人,只有一位孤独的女士坐在一条长凳上,穿着宽松的裤子,大腿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这样,给我五法郎,我给你买点香烟,你路上抽。”科尔杜诺夫急急说道。拿上钱后,他语调一变,又很轻松地说:“看,那边就是我亲爱的夫人——你先陪她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利克走到这位金发女士跟前,像背台词一样说道:“您丈夫马上就回来,他忘了介绍我,我是他的表弟。”

与此同时,一阵碎浪凉凉地溅在他身上。女士抬起英国人的蓝眼睛望望利克,不慌不忙地合上她的红皮书,一言不发地走了。

“开个玩笑,”科尔杜诺夫再次出现,喘着气说,“Voilà(7) ,我拿几根自己抽。对了,恐怕我的小女人没时间坐在长凳上看海了。我求你,答应我以后再见面。记住这个好兆头!明天,后天,什么时候都可以。答应我!等等,我给你留个地址。”

他抓过利克的皮面金边的崭新笔记本,坐下来,往前挺着青筋暴胀的汗津津的额头,并拢膝盖,写下了他的地址,又仔细读了一遍,令人厌烦,在一个字母i上重新打了点,在一个词下面画了加重线。不光写了,还画了一幅街道草图:这样走,这样走,再这么走。显然他给人写地址不止一次了,别人以忘记地址为借口让他白等一场也不止一次了。所以他现在写地址很勤奋,很用力——用力之猛,几乎就像在写咒语。

公共汽车来了。“好,我等你来!”科尔杜诺夫叫道,扶利克上了车。然后他转过身,满怀希望,精神抖擞,坚定地沿着海边走了,好像有什么紧急的重要事情要做,尽管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乡下酒鬼。

第二天是个星期三,利克到山里去了一趟。星期四的大半天他都躺在自己的房子里,头疼得厉害。晚上有演出,第二天又要出发去别处。下午大约六点钟,他出门到钟表店取回了手表,又买了一双好看的白鞋——这个创新他想了好久了,要在第二幕上亮出来。他拨开珠帘,从店里出来,鞋盒子夹在腋下,与科尔杜诺夫撞了个满怀。

科尔杜诺夫的问候不似以前那么热情,反而有点嘲弄的意味。“啊哈!你这一次不会设计逃走了吧,”他说,牢牢抓住利克的胳膊肘,“来,咱们走吧!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生活,怎么工作的。”

“我今晚有演出,”利克反对道,“再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正好,我的朋友,正好呀。要抓住机会!利用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牌在手,必胜无疑!走吧,快点走吧。”

科尔杜诺夫重复着互不相关的词语,使尽讨人厌的浑身解数模仿一个高兴到极限甚至超越极限的人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的喜悦(蹩脚的模仿,利克心下暗想);他推着身体虚弱的伙伴,走得很快。整个剧团的演员们正坐在街角一家咖啡馆的阳台上,看见了利克,一个个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实际上不属于剧团里的任何一位成员,只是从每个人嘴唇上一掠而过,就像一块与人无关的阳光反射在嘴唇上一般。

科尔杜诺夫领着利克沿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街往上走,四处歪歪斜斜地散落着昏黄的阳光。利克从没来过这个破旧、肮脏的街区。拥挤的房屋正面没有遮挡,高高耸起,两边似乎斜立在人行道上方,屋顶几乎挨在一起。有几处屋顶就完全相连,形成拱顶。门口晃荡着脏兮兮的孩子,街边的阴沟里流淌着臭气熏天的污水。突然间科尔杜诺夫改变了方向,推着他进了一家商店。他炫耀了一句最粗俗的法语俚语(好多俄罗斯流浪汉都是这样的),用利克的钱买了两瓶酒。显然他在这家店里赊账由来已久,这会儿有了钱,便手舞足蹈,高兴至极,打招呼全是惊叹句,令人恶心。可是店主和店主的岳母听了后,一概毫无反应,这让利克更不舒服。他们又往前走,拐进一个胡同。原以为他们刚刚走过的恶心街道代表了肮脏拥堵之极限,可是眼前的这个胡同,头上挂着松垂的洗晾衣物,体现出更加严重的颓丧状态。一个小广场一头大一头小,走到拐角处时,科尔杜诺夫说他先进去,让利克跟在后面,朝一个黑洞般敞开的门走去。就在这时,一个金发小男孩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见科尔杜诺夫迎面而来,转身就往回跑,撞上了一个桶,发出刺耳的响声。“等等,瓦休克!”科尔杜诺夫喊道,挤进了他家昏暗的寓所。他一进去,里面就传来狂乱的女人声音,嚷嚷着什么,听声调好像是一贯处于紧张焦虑之中。不过这尖叫声突然停了,过了一会儿,科尔杜诺夫探出身来,咧嘴示意利克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