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面子(第2/11页)

“好准头。”伯格说。

他拿起帽子和手杖,径直越过安东,朝门口走去。“无论如何,你总得让我出去,”他说,“楼下的门锁了。”

安东·彼得洛维奇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糊里糊涂就跟着他出去了。下楼梯时,走在前面的伯格忽然大笑起来。“对不起,”他头也没回地说道,“不过这真是太有趣了——怀着这么复杂的心情被赶了出来。”到下一个楼梯平台时,他又咯咯笑起来,并且加快了步伐。安东·彼得洛维奇也加快了步伐。这么恼人的奔跑很不体面……伯格是故意让他连蹦带跳出洋相的。真是折磨人……三楼……二楼……什么时候才能下完楼梯?伯格从最后的几阶楼梯上一跃而下,一边用手杖轻击地面,一边站在那里等着安东·彼得洛维奇。安东·彼得洛维奇大口喘着粗气,费劲地捉住不停摇晃着的钥匙,抖抖索索地插进锁里。门终于打开了。

“尽可能别恨我,”伯格站在人行道上说,“你设身处地想想……”

安东·彼得洛维奇猛地摔上门。从一开始他就有股强烈的冲动去摔门或是摔其他什么东西。噪音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爬上楼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经过前厅时,他又一次听到了流水的声音。真希望温水能变得滚烫。除了水声,他还能听到塔尼娅的声音。她正在浴室里放声歌唱。

安东·彼得洛维奇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回到了卧室。这时他才看到先前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两张床都弄得皱巴巴的,一件粉色睡衣摊在他妻子的床上。她那件新的晚礼服和一双丝袜已经取出来放在沙发上:显然,她准备和伯格去参加舞会。安东·彼得洛维奇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昂贵的钢笔,站在梳妆台前,笨拙地俯下身子,写道:“我无法忍受见到你。如果我见到你,我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一大滴泪水滚下,他的单片眼镜模糊了……字迹也看不清了……“你走吧。我给你留下一些现金。明天我会和娜塔莎讨论这件事。今晚你住她家,或是住旅馆——只是求你不要住在这儿了。”写完后,他把信靠在镜子上,选了个确保她能看到的地方。信的旁边放了一张一百马克的纸币。走过前厅时,他又听见妻子仍然在浴室里唱歌。她拥有吉卜赛人一般的嗓音,迷人的嗓音……快乐啊!一个盛夏之夜,一把吉他……就是那个夜晚,她坐在地板中央的坐垫上唱歌,一边唱一边眯着眼睛微笑。他那时刚刚向她求婚……是的,快乐啊!一个盛夏之夜,一只飞蛾撞到了天花板上。“我的灵魂向你投降,我怀着无限的激情爱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一边下楼朝街上走去,一边不停地念叨。夜色如此温柔,繁星布满天空。他往哪里走无关紧要。现在她很可能已经从浴室出来,看到他的信了。想起那只手套来,安东·彼得洛维奇就觉得心寒。那只崭新的手套漂浮在满溢的盥洗盆里。想起那只棕色手套的可怜模样,他忍不住哭出声来,把一个路人吓了一跳。看着广场四周巨大杨木的阴影,他想起米秋申就住在这一带。于是他在酒吧给他打了个电话。酒吧梦一般突然出现,又如火车尾灯一般消逝在远方。米秋申把他让进屋,可他喝多了,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安东·彼得洛维奇铁青的脸。昏暗的小屋里,坐着一个安东·彼得洛维奇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个穿红裙子的黑发女子背朝桌子躺在沙发上,好像已经睡着了。桌上的酒瓶泛着幽光。安东·彼得洛维奇闯入了一个生日宴会,但他一直没搞清楚这个聚会是为谁而办的,米秋申?那个睡着的女人?抑或是那个不认识的男人(后来知道他是个俄裔德国人,有个古怪的名字叫格努什克)?满面红光的米秋申把他介绍给了格努什克,然后对着熟睡女人宽厚的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说:“阿杰莱达·阿尔伯特夫娜,我想让你认识一下我的一个好朋友。”那个女人一动不动,但米秋申没有露出一点意外之感,他好像压根就没指望她醒过来。这一切都显得古怪离奇,噩梦一般——空伏特加瓶里插了一朵玫瑰,棋盘上乱七八糟摆着下了一半的棋,熟睡的女人,喝醉了却依然相当平静的格努什克……“来喝一杯。”米秋申说道,接着眉毛突然一扬问道:“你怎么了,安东·彼得洛维奇?你看起来气色不佳啊。”

“是啊,无论如何,先喝一杯吧。”格努什克像个傻子一般诚恳地说道。他长着一张特别长的脸,穿着领子特别高的衬衣,活像一条达克斯猎狗。

安东·彼得洛维奇大口喝下半杯伏特加,坐了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吧?”米秋申说道,“在亨利面前不要不好意思——他是世界上最老实的人了。该我走棋了,亨利。我可警告你,如果你吃了我的象,我就会在三步之内将死你。好了,安东·彼得洛维奇,现在你可以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