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伊萨·弗米奇,澡堂,巴克罗星的自述(第2/7页)

“嘿,犹太人,我要揍你一顿!”

“你,你打我一下,我还你十下。”伊萨·弗米奇勇敢地答道。

“你这个该死的犹太人!”

“随你骂得怎么该死,反正我有钱。”

“你出卖了基督!”

“那又如何。”

“好极了,伊萨·弗米奇,做得好!别碰他,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他!”囚犯们爆出一阵尖叫和笑声。

“嘿,犹太人,你会挨鞭子的,他们会送你去西伯利亚。”

“我已经在西伯利亚了。”

“还会把你送得更远。”

“上帝不是在那里吗?”

“当然,上帝无处不在。”

“嗯,那好,有上帝有钱,在哪里都行。”

“说得好,伊萨·弗米奇是条好汉!”周围的人都尖叫起来。

伊萨·弗米奇虽然看到大家笑他,他的勇气依旧不减。大家的赞誉给他带来明显的乐趣,他开始用又高又尖的假声唱起了一段荒诞可笑的曲调,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曲:“啦,啦,啦,啦,啦!”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牢房。后来他在监狱里一直唱着这首曲子。随着和我越来越熟,他对我发誓说,当全体六十万犹太人,男女老少,在越过红海的时候,同声齐唱着这一首歌、同一个曲调。这是每一个犹太人在战胜敌人的那一刻,在庆祝盛典上必须要唱的。

在每个安息日前夕,周五晚上,其他牢房里的人都特别要到我们的牢房里来看伊萨·弗米奇庆祝安息日。伊萨·弗米奇是那样傲慢自负、自高自大的一个人,因此大家这种好奇心使他感到很愉快。他故意装出特别重要、特别迂腐的形式,在角落设好一张小桌,打开一本书,点燃两支蜡烛,嘟囔一些神秘的话语,把他的长袍穿上。这是一件类似十字褡[23]的呢绒制袍子,他把这件长袍仔细地保存在他的箱底。他把双手用皮圈铐在一起,向上举到头部。最后,用一根带子把一个小盒绑在额头上,好像从他头上长出来的一根触角。然后他开始祈祷。他拖长腔调、慢吞吞地读着祷辞,一会儿大声呼喊,一会儿又朝地上吐口水,做着狂野可笑的姿势,转动身子。当然,这一切都是按照他的那个宗教的祈祷仪式做的,并没有什么好笑和奇怪之处。但可笑的是,伊萨·弗米奇仿佛故意在我们面前炫耀他的仪式。他突然用双手覆盖在自己头上,呜咽地读着祷辞,呜咽声越来越大,他变得筋疲力尽,几乎是一边嚎叫着一边把绑着小方舟的头靠在书上。此时,呜咽声响彻整间牢房,他突然放声大笑,激动地用凝重的鼻音高声呼喊,他似乎沉浸在过度的幸福当中。

“简直无法理解!”囚犯们有时会这么谈论。我有一次问过伊萨·弗米奇,这些呜咽声是什么意思,然后怎么会突然从庄重又转变到快乐和幸福?伊萨·弗米奇很高兴我问他。他马上告诉我,哭泣意味着失去了耶路撒冷,教律规定这时要尽可能地哭泣、捶胸。但是,在呜咽声达到最盛之时,仿佛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伊萨·弗米奇应该突然记起来(这个“突然”也是教律规定的),这是犹太人返回耶路撒冷的预言。然后,他应该立即转为欢乐、歌唱和笑声。因此,在朗读祷辞时,大部分的声音应该尽可能地表达幸福,而且要在脸上表现出严肃和尊严。这个突然的感情转变和不可缺少的过渡是伊萨·弗米奇非常喜欢的部分,他用这种最满意的方式,把自己的信仰巧妙地表达了出来。

有一天晚上,正当他的祈祷达到高潮时,少校在警卫人员和守卫的陪同下进来巡查。所有犯人都立正站在自己的铺位旁。只有伊萨·弗米奇独自一人在自己的铺位上龇牙咧嘴地呼喊,甚至哭了起来。他知道,祈祷是允许的,而且是不能被打断的,因此在少校面前呼喊不会有任何风险。他很高兴能不错过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在我们面前炫耀一番。少校朝他走去,只有一步之距。伊萨·弗米奇背对他,开始挥舞双臂,呼喊出他们庄严的预言。按照教义,他脸上必须在这一刻表达出非常的幸福和高贵,他立即特别向少校眯起眼睛,笑着向少校点头。少校非常惊异,但最后哼了一声,喷出笑来,骂了他一声傻瓜,就走开了,而伊萨·弗米奇则越发加强了哭声和呼喊声。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吃过晚饭,我问他:如果少校不能理解,对他动怒了怎么办?

“什么少校?”

“怎么?你没看见吗?”

“没有啊。”

“但他就在你面前两尺远的地方,就在你面前。”

伊萨·弗米奇认真地向我保证,他没有看到,他绝对没有看到什么少校,在那时,他已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喜悦之中,所以周围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