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1)

◎高尔基

(一)

1923年9月18日,

弗赖堡(布拉依斯高)

君特尔斯塔尔,乡村大街5号

我亲爱的茨威格!

请原谅,我这么晚才回复您友好的、令我感到十分愉悦的来信。迟至今日作复,原因是我不懂得外语,只能用俄语说话和写作;我那位精神生活中的至交,他能翻译我写给您的这封信,可他有整整一个月不在我的身边。现在他回来了,于是我极为愉快给您写这封信。

茨威格,在我读到您的小说《热带癫狂症患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之前,我除了您的名字,几乎一无所知。第一个中篇我不是特别喜欢,可第二个中篇,它那真挚动情的语调,它那对待女人的超人的温柔,题材的独创性,以及那种魔法般的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所具有的表现力,感人至深,直深入我的肺腑。当我读这篇小说时,我高兴地笑了起来——您写得是这样美啊!对您的女主人公的同情,我毫不感到羞耻地竟哭了起来,我的心完全被这个形象和她内心的痛苦所激起的震撼所主宰。不仅仅是我哭,而且我的那至交也哭了起来。我对他的理智和心灵远比对我自己的更为信赖。

茨威格,您知道,艺术家,虚构形象的创作者,他所描绘的人,远比上帝或由自然,由历史或由自身创造的要更为优秀,更有情趣。

随后我读了您写的关于罗曼·罗兰的书,这是一本论述一个具有真正超凡意义和超凡道义力量的人的好书。我不想谈及此事,在我们这个粗鄙的时代,一个德国人写一本论及德国人的书,此事意义是多么重大。从这个立场出发,对我而言,您的这项劳动是人对现实的诸多胜利之一,所有理性的和诚实的人有理由为其道德力量和精神力量的一种不容置疑的佐证而感到骄傲。

通过这本书我感到罗兰更具体了,更可触摸了,更为亲近了;我非常爱这位杰出的人,而现在我对他越发爱了,因为借助您,我对他的精神面貌看得更清晰了。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将作为一本小书放入一套丛书之中,也收有《曼侬·莱斯柯》、莫泊桑的《我们的心》、薄伽丘的《菲亚美达》(2),《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一些描写爱情的作品。屠格涅夫的《初恋》业已出版,稍后您将收到此书。

所有这些小书都附有插图,我向您请教,您认为哪位德国艺术家值得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做插图。

此外,我请求您允许把《月光巷》翻译出来,登载在由我主编、在柏林出版的杂志《座谈》上。

我还要请求您为《座谈》就论及当代德国诗人或任何一个您喜欢的题目写一篇文章。这份杂志只谈艺术和科学,与政治完全无关。罗曼·罗兰、弗朗茨·基伦斯(3)、约翰·高尔斯华、格雷格里奥·玛·西埃拉(4)以及许多外国作家都在上面发表了作品。

我高兴给您寄上一份手稿(5),这是我目前手头仅有的;如果您不满足,我将寄上另一份。

谢谢您寄来的书;一当我的书由K.沃尔夫出版德文译本时,即给您寄去。在我们的地球上有许许多多的乐事,而与您的相识就是这样一件乐事。

斯台芬·茨威格,衷心祝您一切顺利!

高尔基

(二)

1926年11月9日,

索伦托

今天收到了您的书,亲爱的茨威格,我衷心地感谢您的关注和这份礼品,它对我十分贵重。

我早前已读过这本书了,那是时代出版社寄给我的,我的一位熟人伊利亚·沃尔夫斯松在那里工作。

我告诉您,这是一个十分细腻,充满诗意的译本,人们能感受到译者理解您的风格的独特,并尽一切可能细腻地再现出来。这使我有理由无须顾虑谈及原作的优点。

我确信,亲爱的茨威格,您不需要我的称赞,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说,您写了极其美好的事物。在我谈论《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时候,我对您以极为罕有的温柔和同情来描绘女性,就赞叹不已。我必须对《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再一次重复我的赞赏。但是我必须补充说,这篇作品写得比《热带癫狂症患者》、《灼人的秘密》和其他所有收入俄文版两卷本的小说都要出色。

但在《一个老人的札记》(6)中,您的才能给我留下的印象尤为强烈。在我看来,在这篇小说里您的风格在神奇的立体感、精确性和力度上,我只有在列夫·托尔斯泰那里才见得到。我不知道还有比这更高的赞誉了,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认为这不是夸张。促使我与托尔斯泰相比较,还有艺术家的那种智慧,这是一种非常宝贵的智慧,它比其他的一切都更接近真理,在您的小说里蕴含十分丰富。我眼里就出现了这样一些字句,如:“天性……总是诱发起孩子对父亲的嗜好产生一种仇恨”,或“女人们的妥协,在我看来不是背叛……”。还有谈及的“情敌的受到伤害的好奇心”。在最后这个佳句里,我第一次见到对智性嫉妒几乎是殚精竭虑的表述,这种嫉妒也许比生理的、本能的嫉妒更为痛苦。在这些和类似的佳句里能听到一颗伟大的、聪慧的并因而也是悲戚的心灵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