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向上帝

一九一〇年十月末

为列夫·托尔斯泰未完成的戏剧《在黑暗中发光》所作的尾声。

引言

一八九〇年列夫·托尔斯泰着手写一部戏剧自传,它后来作为他的遗稿中题为《在黑暗中发光》的片断发表和演出。这部未完成的戏剧,在它第一场中就披露了,它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的家庭悲剧的一种最隐秘的描述,他这样写显然是对一种有意逃亡尝试的自我辩护,并同时是对他的妻子的一种致歉,这即是说,是一部在极端的灵魂分裂中寻求完全道德上的平衡之作。

托尔斯泰本人在尼古莱·米歇拉耶维奇·萨里恩切夫的形象上显然是扮演着自我的角色,而且这部悲剧中大概很少有被认为是杜撰的东西。毫无疑问,列夫·托尔斯泰塑造出这一形象是为了自己预先就写出了他生活的必然结局。但是,托尔斯泰既非在作品中,也非在生活中;既非在当时的一八九〇年,也非在十年之后的一九〇〇年,有这样的勇气和找到一种决断和结束的形式。出于这种意志上的弃绝,这部戏剧只留下残稿,结束时主人公是完全茫然不知所措。他只是乞求地向上帝举起双手,求上帝帮助他,结束他内心的分裂。

托尔斯泰后来也没有补写这部悲剧所缺少的最后一幕,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把它保留了下来。在一九一〇年十月的最后几天里,长达二十五年之久的犹豫终于最后决定了下来,危机得到了解脱:托尔斯泰经过一些充满戏剧性的冲突之后,他出逃了,而且为了去寻求那种壮丽的和典范的死亡,他出逃得正是时候,这种死亡赋予他的生活命运以完美的形式和威严。

在我看来,没有比把托尔斯泰的生活悲剧结尾补到这部残稿上更为自然的了。这里我怀着尽可能的对历史真实和事实文献的敬畏,试着把这个结局、这唯一的结局写出来。我有自知之明,不存狂妄之想,去任意和与之相媲美地把托尔斯泰的自白补全。我不是去完成这部作品,我只是去为它服务。我这里所尝试的,不是把它看做是一种完成,而是为一部没有完成的作品和一个没有解决的冲突写的一部独立成篇的尾声,唯一肯定的,是为那部未完成的悲剧写一个壮观的结局。因此,这个尾声的思想和我的充满敬畏的努力都充溢其中。为一次引人注意的演出必须强调,这个尾声在时间上比《在黑暗中发光》要迟十六年,这一点特别在托尔斯泰的出场时要绝对地表现出来。他最后几年的出色的照片可作为样子,特别是他在萨玛蒂诺修道院在他妹妹身边的那幅照片和在灵床上照的那张。就是他的工作室也应当依其历史真实原样布置,它是惊人地简朴,令人肃然起敬。从纯演出的角度来看,我希望这个尾声,紧接着在《在黑暗中发光》的第四幕片断之后,但这一幕与前一幕之间要有一个较长的间歇。独立地演出这场戏不是我的意图。(托尔斯泰用他自己的名字,不再掩藏在酷似他的萨里恩切夫形象之后了。)

尾声中的人物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时年八十三岁)

索菲娅·安德烈夫娜·托尔斯泰——他的夫人

阿历克山德拉·列沃夫娜(萨莎)——他的女儿,秘书

杜尚·彼德洛维奇——家庭医生,托尔斯泰的朋友

伊万·伊万诺维奇·欧索林——阿斯塔波沃车站站长

希利尔·格莱戈洛维奇——警察局局长

大学生甲

大学生乙

三个旅客

头两场的时间是一九一〇年十月的最后几天,地点在雅斯那亚·波尔雅那的工作室;最后一场的时间是一九一〇年十月三十一日,地点在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的候车室。

第一场

一九一〇年十月末,雅斯那亚·波尔雅那庄园,托尔斯泰的工作室,简朴无华,与那张有名的照片一模一样。

〔秘书领两个大学生进来。他俩按照俄罗斯样式,身着高领的黑色上装,两人都年轻,脸部轮廓鲜明。他们的举止镇定自如,与其说是拘谨,不如说是狂放。

秘书 稍坐一会儿,列夫·托尔斯泰不会让你们等得太久的。我只是请求你们要考虑到他的年纪!列夫·托尔斯泰特别喜欢争论,都经常会忘记他的疲劳。

大学生甲 我们问列夫·托尔斯泰的问题很少,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这当然对我们和对他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我答应您,停留一小会儿,前提是,我们可以自由地谈话。

秘书 完全可以。越不拘形式越好。首要的你们不要称他为老爷,他不喜欢这样。

大学生乙 (笑了起来)这不要为我们担心,什么都可以担心,只有这点不必。

秘书 他已经从楼梯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