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里的奇遇(第3/13页)

一个侦探,一个穿着平民衣服的侦探,我本能地在一个完全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就认出来了;那种对每一个从身边而过的人疾速扫上一眼斜视的目光,那种一望就看出来的审视眼神,这是警察在受训的头一年就必须立刻学会的呀。这种目光不是简单的,因为第一它必须像一把刀子那样划开一条缝迅急地从下到上从头到脚扫视一番,一方面用这灼亮的眼睛之火捕捉住此人的音容笑貌,另一方面在内心里要与寻常的罪犯表征进行比对。第二点,这也许还是最重要的:这种观察要完全装做是漫不经心的,因为跟踪者不能被他人猜到他是密探。

看吧,我的这个人他学的这门课程可说是出色极了。他像一个梦游者那样恍恍惚惚漫不经心地在人的洪流中穿行,被推来推去。但在这期间他总是陡然间张开迟钝的目光,像投出一支标枪,有如按动了一部相机的快门一样。周围好像没有一个人观察到这个在履行公务的人。若是这个值得祝福的四月天不是幸运地成为我好奇心盛地,并且我长时间和恼火地进行窥视的话,那我本人也什么都观察不到的。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秘密警察一定是他的行业里的一位别具一格的高手,因为他懂得极为精致的化装技术;举止、走路、衣着,一身道地的街头流浪汉的破衣烂衫,这些方面都模仿得酷似逼真,这对他的跟踪追捕可是不可缺少的啊。通常对于那些身着平民服装的警察,人们从一百步远的距离就能毫不费力地认了出来,因为这些先生无论装扮成什么样,都无法掩盖他们职业尊严露出的一些破绽;他们永远不能惟妙惟肖地装出那种胆怯和惶恐的卑贱猥琐。人在举止上的这种猥琐卑贱那完全是一种本性,是多年来贫穷造成的。但是这个人令人敬佩的是,他这种穷酸相,却是味道十足,神似乱真,活灵活现,对街头流浪汉的面具研究得透透的。那件草黄色的大衣,少许倾斜的那顶帽子,保持某种高贵所做的最大努力,破旧的裤子,磨损的上衣。这一切都显示出他穷困潦倒。作为一位受到训练的捕人的猎手,他必然是观察到了,贫穷——贪食的老鼠一样——它首先是啮咬每一件衣服的衣边的。这样一类的寒酸衣着也十分出色的、形象的与饥饿的外貌相一致:稀疏的小胡子(可能是贴上去的),刮得乱七八糟,有意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这使任何一个没有偏见的人都会发誓赌咒说,这个可怜的家伙昨天夜里一定是在公园的凳子上或在警察局的拘留所里度过的。除此还有他那病态性的,用手捂着嘴的咳嗽,冷得龟缩在夏季大衣里的身体,拖着脚步,蹒跚而行,四肢像是灌了铅似的;天神作证:这是一位化妆师艺术家创造出的一幅晚期肺痨的完美肖像画。

我毫不羞愧地承认: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出色的机会,在这儿观察一官方的警探感到高兴;尽管在我情感的另一个层面上,我同时感到自己的卑劣。在这么一个值得祝福的蔚蓝色的日子,置身在四月的和煦阳光中间,我却在这儿观察一个化装的,有指望得到退休金的国家官吏在窥伺某一个可怜的家伙,以便把他从灿烂的春天阳光中拽入某一个牢房里;虽说如此,我还是激动地去注视他,越来越紧张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并对发现的每一个细节欣喜之极。但蓦然间我发现的乐趣就像冰块在阳光中融化了。因为有些事情不太符合我的判断,我觉得不太对头。我又变得没有把握了。他真的是一个密探?我越锐利地去观察这个奇怪的闲逛的人,我的怀疑就越是厉害。他那做给别人看的穷酸相只是为了化装成一个警探,这太过于惟妙惟肖了,太过于较真了。而首先我第一个怀疑的是他的衬衣领子。不对,这件从垃圾堆拣出来的脏兮兮的东西决不会用光秃秃的手指把它围到自己的脖子上的。只有在真正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时人才会这样做的。第二个怀疑的是他的鞋,只有在万不得已时,才会把这类肮脏的,已经完全裂口的皮制破烂叫做是鞋。右脚上的那只鞋用的不是黑鞋带,而是用粗糙的绳子结上去的;而左脚的那只开了口,每走一步就翕动起来,就像青蛙嘴那样,不对,人们不会用这样一双鞋来做化妆用的道具。完全可以肯定,不再有任何怀疑了,这个衣衫褴褛,蹑手蹑脚的家伙决不是一个警察,我的判断是一个错误。但是,如果他不是一个警察,那他是什么呢?那他老是走来走去,反反复复,是为了什么?这种从下到上,迅急窥视,四下探望的目光是为了什么?我感到一种愤怒,我无法看透这个人,我最好是抓住他的肩膀:你这个家伙,你要干什么?你这个家伙,你在这儿要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