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第5/9页)

他们一见面就吵了起来——其实应该说是每个人都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克里斯托弗说了他准备做什么,马克表达了他对克里斯托弗打算的恐惧和憎恶。马克感到恐惧和憎恶是因为克里斯托弗居然打算放弃舒适的生活。一个英国人的职责就是永远为自己安排好合适的衣着,每天一件干净的衬衣、几块不加调料烤好的羊排、两个美味的土豆、一个苹果派、一角斯提尔顿奶酪和面包干、一品脱梅多克[176]葡萄酒、一间干净的屋子、冬天的时候炉膛里有旺旺的火、一把舒服的扶手椅,还有一个舒服的女人来确保这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在床上让你保持温暖,早上替你刷圆顶礼帽,叠好雨伞。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要注意的是,你所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威胁到这种稳定的安排。这样的生活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呢?

克里斯托弗除了说他不准备过上那样的生活之外什么都没说。他不会过上那样的生活,除非那样的或者类似的生活是通过他自己的才干赚来的。他现在唯一的有用处的才能就是他辨认真正的古董家具的天赋。所以,他准备靠古董家具谋生。他的计划已经考虑得非常成熟了,他甚至已经找好了一个美国合伙人,那个人花言巧语说服购买古董的美国人的天赋和他,克里斯托弗,发现这些古董的天赋一样出色。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但是克里斯托弗和他的合伙人,他们两个人一起预料到美国会把全世界产的黄金都纳入囊中,随之而来的就是搬空欧洲宅邸里的旧玩意……你自然可以以此谋生。

克里斯托弗说,其他的职业都对他关上了门。他之前在那里工作过的统计部,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他们不光是强硬,他们还对那些参过军作过战的公务员怀有报复心理。他们认为他们中间更愿意去参军的那些职员都是些游手好闲、腐败堕落的家伙,他们参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满足他们对女人的欲望。和平民比起来,女人自然是更喜欢军人了。现在轮到平民来报复军人了。这很自然。

对此马克表示同意。在他对作为参战军人的弟弟感兴趣之前,他也倾向于认为大多数的军人在运输这件事上非常无能,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只会讨人厌。他也赞同克里斯托弗不能回到统计部去,因为克里斯托弗在那里必然会是个被打入另册的人。他可以坚持他得到复职的权利,可是他的肺,已经在战争中恶劣的环境里被摧残了的肺,可能会给他们合法拒绝他的理由。国王陛下的公务员系统和政府部门有权力拒绝给任何可能会永久性身体不适的人安排工作。一个丢了一只眼睛的人可能会被所有的部门拒绝,因为他有可能会连另一只眼睛也丢掉,这样就必须给他发赡养金。但是,就算克里斯托弗逼着统计部重新接收了他,他们也会把他打入另册。在战争中,当统计部试图强迫他虚造数据的时候,他粗鲁地拒绝了他们,这些数据是政府逼迫统计部提供的,用来打发要求英国派出更多部队的法国人。

从这个角度看,马克发现自己全然认同克里斯托弗的行为。他和玛丽·莱奥尼的漫长的关系,他对她精明头脑的尊敬,他从她的闲话里得来的对法国小资产阶级[177]的生活和观点的熟悉——所有这一切,再加上他对自己国家未来的失望,让他对英吉利海峡对岸那个国家[178]的命运,甚至还有品德,都有非常高的信心。因此,如果他的弟弟要从一个被用来背叛我们的盟友的机构里领薪水,他会非常反感。事实上,他已经极度反感自己要从一个强迫国家采取如此行径的政府里领薪水了,如果不是他认为自己的服务对那场还在进行的战争的胜利结束来说是不可或缺的话,他会非常乐意辞去他的职务。他不想再和它有任何关系了,但是在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到有任何机会。在那个时候,战争明显是在朝着胜利的方向前进。多亏了法国人的军事天才,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得到了最高指挥权,敌方每天都被迫放弃大片领土。但这只使得对运输的要求越来越高。同时,如果我们想要成功地、毫不浪费地占领敌人的首都,在那个时候他还觉得我们明显必须那么做,对运输力的要求就一定会变得大到无可估量。

尽管如此,这也不足以支持他弟弟重新为国效力。在他看来,公共生活会变得——而且一定会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此道德败坏,全都是当时政府成员的功劳,他们不正当的外交政策,还有他们同此前从来没有染指英国政治馅饼的某一类可疑的金融家的亲密接触——公共生活已经变成了一件如此臭不可闻的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真正的统治阶级完全撤出公共生活。简单地说,事情必须要先变得更糟然后才能朝好的方向发展。面对国内可怕的凋敝,还有国际上的坏名声,在苏格兰菜贩子、法兰克福金融家、威尔士讼棍、米德兰军火商,还有在战争后期通过阴谋诡计组阁的无能南方佬的控制下,这个国家必定会马上就陷入这种困境之中——眼看着这样可怕的情景,这个国家一定会恢复到一种类似它过去由北方式的睿智和英格兰式的诚实来驾驭的水平。也许他和他的家族所属的旧统治阶级也不会重新掌权,但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革命——他不关心——这个国家必须重新意识到,不论它的统治阶级是谁,都有必要要求他们多少有点个人诚信和能够公开兑现诺言的诚意。他明显是不会参与其中了,或者等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就不会参与其中了,即使卧病在床,他也没有放松了指挥办公室的工作……战争状态很明显地适合各种各样的阴谋家爬到顶层。这是不可避免,也没办法改变的。但是在正常时期,一个国家——每一个国家——都应该忠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