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四章(第3/17页)

瓦伦汀·温诺普可没有白当穿着旧棉布裙子的小煨灶猫。她和一个醉醺醺的厨娘睡在伊令的一栋房子的楼梯下面,一个病恹恹的女主人和三个吃太饱的男人在一起。她相当了解人类对性的需要和放纵。但是,就像所有那些大城市里不那么有钱的仆人通过幻想美丽的物质、高雅的气质和诱人的财富来自我满足一样,她一直认为,在远离伊令,远离这里吃得太多,又像牡马一样嘶喊的郡县政务委员们的地方,有一群快活的人,他们有操守,思想也很美好,毫无私心,小心谨慎。

而且,直到那一刻为止,她还想象她自己就在这么一个世界的边缘。她认为一个以伦敦为中心、全是美好的知识分子的社会就围绕着她朋友。她把伊令抛在了脑后。她认为,真的,她曾经听提金斯说,人类一半是严谨准确、积极建设的知识分子,另一半只是用来填坟墓的……现在,这些严谨准确、积极建设的知识分子都怎么了?

最糟糕的是,她对提金斯美好的向往怎么了?因为她没法再认为它是任何别的东西了?当她在女仆的储藏室里,而他在她母亲的书房里的时候,她的心还能再歌唱吗?还有,她所知道的提金斯对她的美好的向往怎么了?她问自己这个永恒的问题——她知道这是个永恒的问题——男人和女人是否永远没法保持这种对美好的向往。然而,看着杜舍门夫人,在烛光里急急地横冲直撞,脸色白得发青,头发乱飘,瓦伦汀·温诺普说:“不!不!躺在芦苇丛里的老虎总会抬着头的!”但是老虎……这老虎更像一只孔雀。

提金斯,在茶桌的另一端抬起头,从她母亲身旁用悠长、沉思的眼光看着她。相较于蓝色的、突出的眼睛而言,难道他更应该拥有在瞳孔处纵向分开的眼睛吗——无论是闭着,还是睁大的时候,都在黄色的虹膜上闪着绿色的、幽暗的光芒?[217]

她意识到伊迪丝·埃塞尔对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因为一个人没法受到巨大的性方面的惊吓还不受到影响,或者好多年里都不受到丝毫影响。即使这样,她还是和杜舍门夫人在一起待到过了半夜,直到这位女士像装在孔雀蓝包装纸里的一小包骨头一样瘫进深深的椅子里,拒绝移动或者说话。在那之后,她也没有松懈她对她朋友忠诚的等待……

第二天战争开始了。那是一场纯粹苦难的噩梦,无论白天黑夜,从未有一次停歇。那是在她弟弟四号早上从诺福克湖沼公园的牛津共产主义暑期学校回来后开始的。他戴着德国军官学生帽,喝得烂醉。他之前在哈里奇为德国朋友送行。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一个喝醉的男人,所以这对她来说是件好礼物。

第二天,清醒了以后,他几乎更糟糕了。一个像父亲一样帅气、肤色略深的男孩,长着母亲的鹰钩鼻,总是有点站不稳,并不疯狂,但他当时持有的任何观点几乎都有些过于激烈。在暑期学校里,他的老师是一帮持各种各样观点的言语刻薄的家伙。迄今为止,这都还不重要。她母亲给一份托利派的报纸写专栏。当在家的时候,她弟弟编辑一份牛津的反对派宣传刊物。但母亲只咯咯笑了笑。

战争改变了这一切。他们两人似乎都充满了对流血和酷刑的渴望,两人都完全不注意对方。好像——之后的那些年,对这段时间的记忆与她时刻相连——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她的母亲衰老了,跪在地上,那个姿势她很难站起来,对上帝叫嚷着沙哑的祷告,让她用自己的双手扼死、折磨、剥了那个叫皇帝[218]的家伙的皮。而在房间另一个角落里,她的弟弟站得很直,肤色微深,满脸怒容,言语尖刻,一只手在头上握紧,祈求上天诅咒成千上万的英国士兵因痛苦而死,鲜血从他们被烧焦的肺部喷涌而出。似乎爱德华·温诺普[219]喜欢的共产主义领袖试图在一些英国军队或所属部队里引起不满情绪的时候失败了,而且败得很令人感到屈辱、遭人嘲笑或忽视,而不是被丢进饮马池,被射杀,或者被当成烈士。因此,很显然,当军官的英国人应该为这场战争负责。如果这些低贱的混薪水的家伙拒绝去打仗,那几百万处境艰难、被吓得胆战心惊的人就会丢下他们手里的枪了!

在这些可怕的幻象的另一边是提金斯的身影。他心里有些疑虑。有几次,她听见他对她母亲诉说他的疑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变得越来越茫然。

有一天,温诺普夫人说:“你妻子对这件事怎么想?”

提金斯回答:“哦,提金斯夫人是个亲德派……或者不是,这不是很准确!她有朋友是德国战俘,她照顾他们。但几乎大部分时间里她都隐居在修道院读战前的小说。她受不了想象实际的痛苦。我没法责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