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9页)

她的脸色要比我记忆中的苍白,不过,我以前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得仔细真切。当你仔细端详她时,当然你也会发现其中有着生活的悲伤,虽然现在她的眼神中并没有悲伤的神色。她长着一头乌发,前额的发根有点不齐,朝上翘着,显得更美。你必须仔细看,才能注意到这点古怪之处。她的眸子几近黑色。她时不时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唇膏抹一抹口红。仿佛觉得她至少应该有那么一点打扮。唇膏是肉红色的,于是红色的唇印留在了枕头上和我的身上。

我在南芝加哥给西亚打电话时,她曾对我说,她在芝加哥待不长,不久就要离开。我说了,开头几天,她缄口未提这件事,但最终因打开手提箱引起这个话题时,她告诉我说,她已经结了婚,从法律上说,眼下仍然如此,现在她正从长岛到墨西哥去办理离婚手续的途中。她唯恐让我伤心,开始只说她丈夫比我们俩的年龄都大得多,但很有钱。渐渐的,实情都泄露出来了。他拥有一架斯丁桑式飞机,还有个湖,但七月份湖水变暖时,他便把成吨成吨的冰倒进这个私人湖里。他还常去加拿大狩猎,他用的一对衬衣袖扣就价值一千五百美元。他还差人去俄勒冈买苹果,每只四角钱。他还因头秃得太快而痛哭流涕等等。她所以选择这些事讲出来,目的在于要证明她并不爱他。可是我并没有过分妒忌,我觉得他已经败下阵去了,没有理由再妒忌他。埃丝特也已结了婚,嫁给一个有钱的华盛顿律师。这些事情在我听来十分陌生,可她压根儿不放在眼里——什么飞机啦,狩猎啦,金山银山啦。西亚还带着各种旅行装备——马裤、皮靴、枪、摄影机等等;在厕所里,我偶然打开过一个冲洗胶卷用的红外线灯泡。浴缸里放着盛药水的盘子,还有我没见过的管子和小器械。

我们在窗前谈着这些事时,天已经黑了。我们坐在桌旁,刚吃过晚饭,饭菜是打电话叫来的,桌子上摊着西瓜皮、鸡骨头等等,杯盘狼藉。她对我讲她的丈夫,我则一味想着我自己的好运。此时,她的头倚着窗帘,双手背在身后,窗子敞开着,那蓝色的倩影穿过树梢,渐渐地变得模糊了。小院里铺着白石子,长着几棵树。一只大虫子从窗口飞了进来,在桌子上爬着,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它浑身褐色,油光雪亮,形体复杂。在城市里,昆虫变得稀少,不过只要有一两片叶子的地方,它们就会出现。在我们楼下的一套房子里,洗刷盘碟的水正在哗哗地冲着;在靠近贫民区那边,矗立着一对钟楼,就像湖滩上常见的白眼鲛黑皮卵壳上的一对尖角形,从那儿传来了钟声。这罗马天主教堂黄昏时发出的撞钟声,由于楼下水龙头的哗哗声和瓷器盘碟的相碰声,听得不太真切。我身穿西亚的浴衣,躺坐在一张缎面的扶手椅上,两腿舒展地伸到桌下;身处这般舒心的佳境,我心里美滋滋的,我还打算怎么样呢,还要去妒忌她离弃的丈夫吗?

因为我差一点成了露西·麦格纳斯的丈夫,所以我理解西亚为什么要和她妹妹同时结婚,并且嫁给同一类型的人。虽然她现在讥讽嘲笑他们,可我后来发现,她有着她的弱点,她极想在社交场所大出风头,像在她丈夫史密狄的社交圈子里那样成功,或者至少要比来自波士顿或弗吉尼亚的闺秀们高出一等才高兴。对于这类争奇斗艳,我可是知之不多。

她认为我一定会跟她去墨西哥,而我也从未认真地想到要拒绝。我知道自己缺乏高傲的自尊心和强烈的责任感,没法要求她等我准备好时,或至少等我境况有所好转,体面地辞去工会职务,或者至少付得起自己的旅费时,再来约我同行。我说我没钱,她认真地回答说,“你需要多少,只管从冰箱里拿好了。”她习惯把送货人找回的钱和支票放在冰箱里。因此钱和烂生菜叶子混在一起,或者压在盛着她不愿倒掉的咸肉油的碟子下面。总之,那里面五块的、十块的票子都有,我外出需要用钱时,可以随便拿,就像一个人不假思索地从抽屉里拿手帕一样。

我跟格兰米克谈过,请他接手我在诺桑伯兰德饭店的工作。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那儿没有发生未经工会批准的自发式罢工。他说对方工会的那个家伙和他手下的人,真的想用枪收拾我,要我先避一避风头。当我告诉他,我准备辞职离开此地时,他颇为吃惊。不过,在我跟他讲了西亚的情况,以及表明我非跟她一起去不可后,他这才显得较为谅解。他说,陷进这种双重工会的境况,不管怎么说,味道实在不好受。我们的组织应该在旅馆业方面下点真功夫,要不就干脆别去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