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6/8页)

我们更多的是在不应该去时去闹市区,经常在上课时间撞见考布林在戏院门口排队买票。他从不告发我逃学的事。他只是打趣地说:“今天怎么啦。奥吉?市长把学校封掉了吗?”他照常春风满面,在戏院门口遮檐下红色和酸橙色的灯光下开心地咧嘴笑着,颇像苏格兰浓雾中那位半张脸是红宝石,半张脸是绿宝石的老国王。

“有些什么主要节目?”

“有巴德利歌舞团的演出,还有戴夫·阿波仑和他的科马林斯基舞蹈团。来,来,来,陪我一起看。”

当时,我们常逃学是有原因的。绰号叫“水手布尔巴”的史蒂夫跟我合用一格衣帽柜。他有一个凶蛮的野兽似的鼻子,红通通的,长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鬓胡子一股流气,这表明他是个危险人物;他像只狗熊,屁股很大,穿着一条纽扣很多、直拖到地的喇叭裤,脚上则是一双令人害怕的尖头鞋。他是个梁上君子,专偷水管设备,最近更闯进空房子,敲开电话辅币箱偷钱——这坏小子拿走了我的科学课作业本,当作自己的。我拿他没有办法,吉米便把他的借给我,可我也稀里糊涂地涂掉了他的名字,写上我自己的。结果被老师发现了,西蒙被叫去学校。他跟我一样,不让妈到学校去。他终于说服了那位科学课老师魏格勒。而那个眼睛细小、貌似和气的“布尔巴”,则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泰然处之,一直在教室里冬日的柔光中蹙额皱眉,想让他的折叠刀靠刀刃立住,像只有触角的甲虫。

在这之后,吉米要劝诱我跟他逃学到闹市区去便不难了,尤其是在上科学课的下午。要是没有什么更好玩的,我们就带他的弟弟汤姆去市政厅坐电梯,从金碧辉煌的会议厅坐到市法院。我们在电梯里和大亨、投机商、地方官、贪心汉、小政客、告密者、流氓、色狼、行贿者、告状的、警察、戴西部帽子的男人、穿毛皮外套和蜥蜴皮皮鞋的女人,摩肩接踵,同上同下,热气冷气,混在一起,残暴的情节、色情的气氛;有大吃大喝、蓄意欺诈、精心盘算、受灾遭难、漠不关心的蛛丝马迹,还有在浇注混凝土中捞一大笔的渴望,以及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私酿、私卖威士忌、啤酒的活动。

汤米曾差我们到他那家投机商号的股票经纪人那里去拿一本手册,这商号在湖滨街,前面有家雪茄烟店。汤米的地点很有利,能获得各种股市信息。可是,就连在那些极易赚钱的日子里,他也只能做到不蚀本而已,要是不把他添置的衣服和送给家人的礼物算在内的话。克莱恩家的人都爱送东西。互送的浴袍、晨衣、活动镜子、有古堡月色图的挂毯、带轮茶台、茶几、缟玛瑙底座台灯、咖啡壶、烤面包电炉,还有小说——成箱成盒的东西堆在壁橱里或者是床底下待用。可是,除了星期天盛装打扮一番之外,克莱恩家的人看来很穷。老克莱恩的背心就穿在长袖汗衫的外面,用一架小机器卷自己抽的香烟。

克莱恩家还有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叫艾丽诺,颇有吉卜赛人味道,穿一件颜色浓艳的日本印染大花布衫。她长得胖胖的,脸色苍白,眼睛上部有一个切尔卡西亚人[17]的聪明额头,心地十分仁慈,和坏蛋过分和好;她自认为长得太胖,一定找不到丈夫,但对比她幸运的已婚姐妹和矫健的兄弟们毫无怨意,只是像个男人似的轻声暗泣一番。她对我特别好,把我叫做“情郎”、“小兄弟”、“小冤家”,用纸牌替我算命,还给我织了顶黄绿两色的三舌溜冰帽,戴着它使我在溜冰场上看起来像个挪威冠军。她有风湿病和妇女病,身体好时,在城北一家肥皂厂的包装车间干活,在家则陪她妈坐在厨房里,身穿艳丽的大花衣服,浓密的黑发顶上梳个髻散披在背后,喝咖啡、织毛线、看书、剃腿毛、听小歌剧唱片、染指甲,就在做这些有必要做、可做可不做或者是完全多余的事情中,她无形中越来越深地陷入了一个久坐少动的女人的心境之中。克莱恩家的人尊敬和钦佩劳希奶奶为我们家担当起责任。可是老太太从她的一个私人侦探那里听到说,有人看到乔治在房屋之间的通道里玩小鸡——那些鸡因为阳光不足,饲料不好,从来没有长大长肥过,宰杀时拔了那稀稀拉拉的毛,看起来样子长得很怪——便把那家人指名道姓地骂得很难听。

可是她并没有当面骂过他们,因为这种口舌毫无益处;有时候他们能为我找到些零星活干,这靠的是吉米的舅舅丹波,他能拉到所在选区里亲戚们的选票,是该区共和党政治圈子里的大红人。每次选举之前我们都有一个月的好差使,四处散发竞选宣传品。有人给他一笔于他有利的买卖时,如标卖邮局里无人招领的失物或出售破产者的抵押商品,丹波经常需要我们帮忙。不过,必须是值得做的买卖,才能把他拖离牌桌。当他买下那些剃刀、磨刀皮带、玩具碗碟、玩具木琴、割玻璃刀、宾馆肥皂或者急救包等等不需要执照即可出售的货品时,就在米尔沃基大街设一摊位,雇我们替他卖。他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愿为他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