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8页)

不久以后,西蒙便在联邦新闻公司找到更好的工作。这家公司特许在火车站摆设货摊,以及在火车上出售糖果报纸。家里得先付制服押金。他开始半夜三更回家,在闹市区和火车上工作,穿着合身的新制服,十分神气,像个军校学员。星期天早上,他很晚才起床,穿着浴袍出来,派头十足地坐下来吃早餐,现在他挣钱多了,开始大胆放肆起来。他对妈和乔治火气比以前大了,有时候跟我也很难相处。

“在我没看以前,别去碰《论坛报》。他妈的,昨晚上我刚带回来,今天早上还没看,就扯得稀烂了!”

不过,他也瞒着老奶奶给妈一点挣来的钱,让她自己花,还使我有零用钱,就连乔治也有了买小糖人的钱。西蒙对钱一向不小气。他有爱送东西给人的东方人的脾气;一没钱,他心里就不踏实;他宁愿不付账白吃一顿溜之大吉,决不肯不留下像样的小费就离开快餐车。有一次在咖啡馆,他留下了两毛小费,我觉得太多,拿回一毛,气得他朝我头上揍了一拳。

“别再让我看到你干这种小气鬼干的事了,”他对我说。我怕他,没敢回嘴。

在那些星期天早上,从厨房里可以看到,他的制服小心地挂在卧室里的床脚上,窗子上热气凝成的无数水珠往下流着。西蒙觉得自己的地位已经足够巩固,俨然准备把这个家的控制权抓到自己手中,因为他有时跟我说起老奶奶时,把她当成一个外人。“她跟咱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这你也知道,奥吉,是不是?”

她需要担心的倒不是反抗,而是摒弃,是当他把报纸摊满一桌,手撑前额,颜色渐深的金发往下垂着,自顾自看报时对她不加理睬。他还没有废黜她的任何计划,也没有干预她对我们其余人的控制,尤其是仍像以前那样听从使唤的妈。她的眼睛已越来越不行,去年配的眼镜已经不够深。我们又到免费诊疗所去配了一副新的,再次通过了盘问的关。这次,这个关过得很险;他们在记录上有西蒙的年龄,询问他是否不在工作。我想我已经不再需要老奶奶的排练,自己就能胡诌出答复;就连妈也不像平常那样乖乖地默不作声,而是提高她那清晰得出奇的嗓音,说道:“我的两个儿子都还在上学,放学后,我又需要他们帮助我做事。”

后来,我们差一点又被编制预算的职员识破,吓得要命,幸亏靠了那天人多,总算领到准配单,去了眼镜部。看来,我们没有老奶奶的调教还是不行。

现在,西蒙带回来的消息成了家里最感兴趣的事。他的工作岗位从火车上调到拉萨尔街车站的货摊,后来又调到出售书籍和小说的中心货摊,那儿是旅客必经之地,生意最忙,也最重要。他在那儿能见到身穿毛皮大衣、羊驼呢衣服或头戴宽边高顶帽的社会名流,在他们所带的随身行李之间走来走去,通常都比报道中描述的更加神气或者更加忧郁,更加和蔼或者有更多的皱纹。他们从加利福尼亚州或俄勒冈州搭乘波特兰玫瑰号,冒着从拉萨尔街高楼大厦顶端那不近人情的高处旋转而下的雪花,使劲地沿着火车的高速线路抵达这儿。他们乘二十世纪号列车前往纽约。在他们乘坐的小客厅似的包房里,装点着鲜花,陈设擦得发出暗光,地毯、窗帘、沙发垫套等一律深绿色;他们在银水盆里洗手,用瓷杯呷咖啡,抽的是雪茄。

西蒙对我们报告说:“今天我看到约翰·吉尔伯特[7],戴着一顶大号的丝绒帽,”或者是“参议员博拉[8]今天买《每日新闻》时,把一毛钱找头留给我了”,或者是“如果你看到洛克菲勒[9],你定会相信,他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有个橡皮肚子”。

当他在饭桌上讲着这些事的时候,他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既然他已接触到这些名流,说不定有一天他也会出名,会进入名流的圈子;也许他会被某位大人物看中;可能英萨尔会注意到他,给他名片,要他第二天早上去他办公室见他。我感觉到,过不多久,老奶奶就在暗自责怪西蒙不肯上进了。说不定是他对出人头地关心不够,或许是他的态度方法不对,也有可能是举止冒失莽撞。因为老奶奶相信,一个突然的机遇或者灵机一动会使你受到大人物的注意。她收集了不少有关这方面的故事。每当她读到朱利叶斯·罗森沃德[10]又要给学校捐款时,她便打算写信给他。她说,他总是把钱捐给黑人,从不给犹太人,这实在把她给气坏了,她大声叫骂道:“那个德国鬼子!”她这一喊,那只老迈的白狗便站立起来,竭力想快跑到她跟前。

“那个德国佬!”

其实,她还是钦佩朱利叶斯·罗森沃德的;他属于和她地位相等的那一阶层的内圈;他们对事物的理解和我们不同,他们坐拥一切,操纵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