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38/108页)
“什么?”
他得说出来。他已下定了决心,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说出来,可是他非得说出来不可。
“埃斯沃斯,你为什么会断绝与我来往?你为什么再也不写有关我的事了?为什么你老是有机会在你的专栏里和其他地方,摆布着每一宗委托业务?为什么老是奥古斯特·韦伯?”
“可是,彼得,我怎么就不该那么做呢?”
“可是……我……”
“看到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感到很遗憾。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原则一无所知。我是不相信个人主义的,彼得。我不相信任何个人会是什么不能超越的人。我相信我们都是平等的,可以相互转化的。你今天掌握的地位,明天任何人,每一个人都可能掌握。平等的轮换。我不是总跟你讲这个道理吗?你猜我为什么会选择你?我为什么又把你放回了原处?为了保护这个领域,使之免受那些将会变得不可取代的人控制。给这个世界上的奥古斯特·韦伯们留下一点机会。你想我为什么会反对,比方说,霍华德·洛克?”
吉丁的心就是一个疮疤。他觉得那会是一个疮疤,因为感觉就像是一个扁平的、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上面,而且那个疮疤将会青一块紫一块,以后还会肿胀起来。现在,除了一种亲切的麻木之外,他毫无感觉。他能够分辨出来的思想碎片告诉他,他所听到的观点具有很高的道德原则,是他一贯接受的原则,因此,从那些观念中,不可能有什么邪恶的东西进入他的心灵。根本没有一丝邪恶的用意。托黑直视着他,那双眼睛乌黑、亲切、仁慈。或许以后……他会知道的……可是有一件事穿透了他的大脑,并且抓住某些碎片不放。他知道是什么。那个名字。
正当他将唯一一点希望系于托黑身上时,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却弯弯曲曲地扭进他的心中。他向前探身,心知这会伤人,却希望刺伤托黑,所以他的嘴唇不可思议地弯上去,挤出一丝微笑,露出牙齿和齿龈:“埃斯沃斯,你摔了个跟头,不是吗?看看他现在都混到什么程度了,霍华德·洛克。”
“噢,上帝,跟那种一个劲地在明明白白的事情上钻牛角尖的人讨论是很无聊的。彼得,你是一个完全无法领会原则的人。你仅仅从孤立的个人角度看问题。你真的以为,除了为霍华德·洛克的具体命运操心之外,我生活中就没有别的使命了吗?洛克先生只不过是许多细节当中的一个。我在方便的时候已经与他打过交道了。我现在还在与他打交道——尽管不是直接地。不过我承认,霍华德·洛克先生对于我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有时我觉得,如果以后不能当面向他发难,那将是我的耻辱。可是,也许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彼得,当你按原则办事时,它就替你省去了个人冲突的麻烦。”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遵循两个步骤中的一个。你可以终身致力于拔除每一棵杂草——然而,十倍于你一生的时间都不够来完成这个工作。或者,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准备你的土壤——通过喷洒某种化学药剂,让我们打个比方——它将使得杂草不可能生长。而后一种方法更为快捷。我说‘杂草’是因为那具有传统的象征意义,它不会吓着你。当然,同一种技巧在处理你希望根除的其他植物时也一样有效:荞麦、甘薯、兰花或者牵牛花什么的。”
“埃斯沃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每天我都在这样说,这是我的优势——虽然没有人懂得我说的是什么。”
“有人说霍华德在修建一幢房子,他为盖尔·华纳德修建的,他自家的房子,你听说了吗?”
“我亲爱的彼得,你以为我得等着从你这里听说这个消息吗?”
“那么,你怎么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说了吗?洛克和华纳德是最要好的朋友。根据我所听说的,那算什么友谊!怎么样?你知道华纳德会搞些什么名堂。你清楚他能把洛克训练成什么样的人。现在得设法阻止洛克!设法阻止他!设法……”
他哽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发觉自己正盯着埃斯沃斯的脚踝,毛茸茸的羊皮拖鞋与睡裤之间露出的光脚踝。他从没看过托黑的裸体。不知为何,他从来不认为托黑拥有肉体。那只脚踝略带着一丝庄重,皮肤呈青白色,绷在看起来过于脆弱的骨头上,那使他想到了晚餐后盘子里的鸡骨头,已经干透了,如果有人碰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它们就会突然折断。他发觉自己很想伸出手去,用大拇指与食指把那只脚踝捏住,只需将他的指尖捻动一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