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洛克(第23/108页)

“有停顿。”

“你在当时就知道那些停顿吗?你当时就知道那就是停顿吗?”

“是的。”

“我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但是我过去从来不知道原因。有一次——当时我十二岁,站在一堵墙后,等待着被人杀死。只不过我知道我不会死。不是我后来所做的事情,也不是我打过的架,而就是在我等待着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一个停顿,让我铭刻在心,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因此自豪。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在这儿想起这件事来。”

“不要寻找原因。”

“你知道原因吗?”

“我说过我不寻找原因。”

“我一直在思考我的过去——自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思考过去了。不,你不要因此得出什么神秘的结论。像这样回首往事,我并不感到痛苦,然而也没有什么快乐。那只不过是种观望。不是一种探求,甚至连旅程都算不上。只是某种随意的溜达,好像人傍晚累了时在乡野里的徘徊……要说与你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只不过是一个念头——它总不时让我想起来。我一直认为你和我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始的。遵循同一条路线。无所依靠,白手起家。我只是思考这个。不作任何评价。我在其中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含义。只发现‘你我是以同样的方式开始的’。想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

华纳德扫视了房间一周——发现一个文件柜顶上有一份报纸。

“到底是谁在这儿读《纽约旗帜报》呢?”

“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读的?”

“大约一个月前。”

“受虐狂吗?”

“不。只不过是好奇。”

华纳德站起身来,拿起那份报纸,粗略地浏览着几个版面。他在其中一版停下来格格笑了。他把报纸举起来。那一版上刊登着“世纪征程”博览会上各种建筑的设计方案的照片。

“太丑陋了,不是吗?”华纳德说,“我们非得为那伙人做宣传,真是令人作呕。不过一想到你是怎么对付那些赫赫有名的官员时,我就觉得好受些了。”他高兴地格格笑着,“你对他们说你既不合作,也不与人协作。”

“可是盖尔,那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那是个简单的常识,人是不可能与人合作来做自己的工作的。如果那就是他们所谓的合作的话,那我可以合作,与那些修建大楼的工人们合作。可是我无法帮他们铺砖,而他们也没法帮助我设计房屋。”

“那正是我想摆出的姿态。我被迫在我的报纸上为那些官员提供免费的版面空间。可是没关系。你已经替我扇了他们一记耳光了。”他将那份报纸往一边轻轻一扔,并无怒意,“就像我今天出席的午餐会,那是一个全国广告商会议。我必须得为他们作公开宣传,一个个忸怩作态,满口胡言,做出过分高兴的样子。我对此厌倦得要命,我觉得我都要失去控制,打烂谁的脑壳了。然后,我就想到了你。我想到你并未受到任何习气的浸染,在任何方面都不受影响。只要有你关注,全国广告商会议便不存在了。它就像在某种永远无法与你建立任何联系的第四度空间。我想到了这个——感到特别欣慰。”

他向后靠在文件柜上,两脚朝前一滑,抱着双臂,轻轻地说:

“霍华德,我有过一只小猫。那个该死的小东西依恋着我——一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浑身长满了跳蚤的小畜生,只剩皮包骨头和一身烂泥巴——跟着我回家了。我喂了它一点东西,就把它踢出门,可是第二天它又来了,所以最后我收养了它。那时我十七岁,正在为《新闻公报》工作,正学着以我必须终生学习的那种特殊方式工作。我可以接受它,那没什么问题,可是不能接受全部。有些时候情况特别严重。通常是在夜晚。有一次,我想自杀。不是因为愤怒——愤怒会使我更卖力地工作。不是恐惧,而是厌恶,霍华德。那种厌恶让人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水淹没了,而且是一潭死水,那种下水道堵塞后溢出来的水。一切都被侵蚀了,甚至天空,甚至我的大脑。然后,我看着那只小猫。我想,它并不知道我所厌恶的东西,它永远不可能知道。它是干净的,是抽象意义上的干净,因为它没有能力去相信这个世界的丑恶。我没法告诉你——当我努力地去想象那小脑袋里的意识状态,竭力地去分享它,那种活生生但却干净和自由的意识状态——我无法告诉你那是多大的慰藉。我常常在地板上躺下来,把我的脸贴在那只小猫的肚子上,听着它咕噜噜地叫着。然后我就会感觉好受些……喂,你瞧,霍华德,我已经把你的办公室称作烂货堆,而把你称作一只弄堂里的小猫了。那就是我表示尊敬和臣服的方式。”